卫飞卿对外是说今日之会武林人士参加与否全凭自愿,但私底下对于他门下的“分坛”自然又有一番不动声色的威胁,这日期的重叠是其一,而让他们不必担心门中之人则是其二。
是以当日至登楼的那些个门派之中到的是哪些人,今日前来卫庄的相同门派之中几乎也都是相同的人。众人毕竟不知门中留守之人中毒具体时限,生怕贸然带来此地中途便要毒发。“体贴”的卫飞卿想必便是考虑到众人这层担忧才会有上面那说辞,而众人再多担心忧虑却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如邵剑群这样明知内情而不怕死的将当日门中留守弟子带来此地的,想来也就独他一家了。
邵剑群不及说话,他那这短短时分七窍间原本隐约可见的血迹已实实在在渗出来愈发显得痛苦的弟子洛书琼已嘶声叫道:“不关师尊的事,是我……我大哥对不起师尊,我们兄弟一定要跪在一处给师尊磕头赔罪,师尊你不必求他……大哥他对你不起,弟子死不足惜!”
洛剑青以手掩面,闻言已是放声大哭。
卫飞卿几人却难免有几分皆笑皆非。
当日洛剑青身中蛊虫一时之间难以化解,卫飞卿将他们那一帮子人都给留了下来,实则也是不想他们死于非命又或者揣着体内那定时炸弹酿成更大祸端。固然不能说是歹意,只是人情世故方面那是决计顾及不到了。
摇了摇头,卫飞卿冲身后同样一脸愕然的卫雪卿微微颔首示意。
卫雪卿便上前替洛书琼解毒。
这一番起落,邵剑群浑身都已被冷汗湿透,见卫雪卿一粒与当日众人所服毒药无甚不同的小药丸下去不多时洛书琼情形便有些好转,这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冲卫飞卿抱拳一揖道:“多谢卫盟主!”
卫飞卿有些玩味看他写满后怕与诚恳的脸:“明知始作俑者便是我,邵掌门却还行此大礼,我竟不知当受不当受了。”见邵剑群神色复杂,他忽地又拉长了声音道,“不过……”
邵剑群堪堪还未落稳的心立时又提起来,听卫飞卿有几分遗憾叹道:“偕老这毒,毒发之前若及时服下解药自然无害,只是洛少侠此时毒发以后尚才解毒,毒入肺腑,造成的身体损伤终究不可逆转,于内力的修习从此恐怕也再难精进了。”
邵剑群脸色比纸还苍白,洛剑青仍跪在地上,满脸泪痕弯弯曲曲如蚯蚓一般,口中喃喃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自语半晌突然抬起头来,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邵剑群腰际悬挂的佩剑朝立在他正对面的卫飞卿疾刺过去,口中怒喝道,“魔头!我和你拼了!”
卫飞卿似笑非笑站在原地,半分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始终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的贺修筠却反应极快,立时就朝洛剑青举起了手,露出流云般广袖下绑在手腕间的森然的弩箭。
卫飞卿一把抓住她手。
下刻便见邵剑群空手抓过剑尖,不顾满手立时染满的血迹向洛剑青沉声喝道:“休要胡闹!”
洛剑青对不住邵剑群在先,又连累洛书琼在后,纵然满心恨意与不服,面对邵剑群呵斥却不敢有一字反驳,慌张弃剑,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卫飞卿玩味看他二人动作,此时方摇头叹道:“邵掌门大仁大义,对你这忘恩负义的师弟尚且关怀备至,心怀令我倍感惭愧。”
在一个同时有着卫飞卿、卫雪卿、贺修筠的小房间里,世上可有人能伤到卫飞卿么?
邵剑群所为不是为了救卫飞卿,而是赶在洛剑青自行找死之前救他一命。
邵剑群神色黯淡,实不打算针对此事再有任何发言,而是直视卫飞卿双眼道:“敢问卫盟主,你做出这样一桩桩的事情出来是想要得到什么?是希望整个武林都跪拜在你的脚下,无论众人有没有武功,身体是完好或者残缺你都全不在意么?”
卫飞卿摇了摇头:“若是将每个人都训得如同狗一般,那我这盟主当得岂非太过无趣?”
他说话难听,邵剑群一时却顾不得放在心上,只续问道:“如此,盟主今日想要替众人解毒竟是真心?”
“如不是真心,难不成我想要将自己的婚礼布置成灵堂么?”卫飞卿轻哂。
“盟主打算何时替众人解毒?”
“自是午宴。”
“盟主就这么肯定所有人体内的偕老之毒能够撑到那时候么?”
卫飞卿顿了顿,随即失笑:“邵掌门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邵剑群望一眼已然停止痛苦呻吟的洛书琼,目中惨然一闪而过,随即深吸一口气道:“在下委实不想再见到书琼这样的情形发生在第二人身上,斗胆求盟主提前为众人解毒吧,反正、反正……于我们而言终究也不过是饮鸩止渴,于盟主又有什么损失呢?”
他们口口声声讨论着解毒之事,却分明谁都清楚即使解了毒也不过再继续延迟三个月的生命,看不见尽头。
这个请求卫飞卿可答应可不答应。
如邵剑群所言,他是想要为众人求个安稳,而这事对卫飞卿本身而言并无任何损失。
是以卫飞卿还是答应了。
一边颔首一边轻声笑道:“毕竟谁又知晓今日的午宴会不会亦如三个月之前那般出现差池呢,我终究还是要为诸位考虑周全的。”
贺修筠冷厉中带着惊慌的目光在听到“差池”二字之时如袖中利箭一样钉在他身上。
卫飞卿却只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