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书册,“分散在武林各派之中,或为弟子,或为杂役,或为奴仆,或为家眷。若有人想听,我可以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念出来。”
他说要念名字,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将一千多个名字挨着念一遍,只是让那些试图负隅顽抗的人相信,确有其事而已。
场中人人脸色煞白。
一千多人乍听很多,但分散到各门各派,大概也就那么寥寥几人。
但舒无颜适才说得很清楚了,那些人不是突然上门的敌人,而是他们各自门中的内人。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见识过当初东方家那一场应毒生变,见识过今日卫尽倾多年来无声无息施加在各派之中的剧毒与蛊虫双重威胁与这威胁带来的分量,见识过适才他们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各自门中之人刀架上脖子,此刻没有人不明白,那寥寥几人在无人防备之时将会给他们各自的门派带去怎样的灾劫。
而更让人警觉的是,那些所谓的死士与此刻长风、沧海这些各派之中的叛变者明显是两拨人。
卫飞卿的身后究竟有多少人?当真只有这两拨人吗?
“登楼之中,当然也有我的人。”卫飞卿悠悠道,“我从一开始就并不打算让这场婚礼完成,否则只要我想,炮制出与当日东方家一模一样只是要更壮观数倍的剧毒盛宴出来,又有何难呢?只是我也说过了,我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其实真不愿意左右任何人的性命。”
他此刻悠然含笑的模样,落在众人眼里直与魔鬼无疑。
所有人都被他逼到崩溃边缘,他怎能还是如此翩然无事的模样?
呛地拔出鞘中宝剑,东方玉剑尖颤抖指着卫飞卿:“你……你究竟想要如何?”
“我究竟想要如何呢?”似是被他这问题问住了,卫飞卿竟当真凝神细思半晌,这才轻叹一声道,“人生在世,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东方庄主你资质有限,是以你的追求自然有所局限。卫尽倾自认聪明绝顶,是以他追求无人能及的权力地位。段大侠天资卓绝,是以他当年追求天下第一。贺春秋天之骄子,于是想当个道德完人拯救苍生。谢殷头脑不输卫尽倾,天赋也不比段大侠差多少,是以他既想要权利,又想登武学之巅峰。而我当年从仇恨的夹缝中一朝清醒,内心竟在一瞬间滋生出巨大的空洞。诸位懂得那种感觉吗?多年为之努力的目标一旦消失或者达成,其实都是那样让人怅然。我这样的人,又岂能甘心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毕竟我适才说的这几个人,他们拥有的我全部都有啊。于是我想,给自己找一件大一点的事情来做吧,每个人都想做、从前却没有人做到过的事情。”
联想到他适才与谢殷那一番说话,卫雪卿忽地心中一动:“我记得当日你我同登光明塔,你曾说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制服永远不会聚拢的人心,谢殷有这个觉悟,却无法做到不败。”
卫飞卿叹道:“你真不愧为我的知己。”
卫雪卿嗤笑:“可惜当年你我大明山初见,我奏一曲《高山流水》你却拒不肯受。”
那时候他们也正如眼下一般,一个将另一个引为知己,另一人却嗤之以鼻。
只是无论人也好,立场也好,处境也好,到此时都已彻彻底底颠覆一遍。
卫飞卿尚未答话,却听段须眉静静道:“他接受了。”
卫雪卿挑眉看他。
段须眉道:“当日前来登楼,他邀我陪你一战,那时他就接受你的《高山流水》了。”
卫雪卿还是一言不发看着他,半晌终于轻嗤一声:“段须眉,我从前怎的不知你竟是个受虐狂?”
段须眉面无表情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卫雪卿冷笑重复一遍,“当日我那样算计关雎,你们俩却还肯随我一战,讲实话我确曾为之感动过,也曾经为了卫飞卿中毒之事内疚于心。只是连他自己都说过了,他当日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你还觉得你是在实话实说?”
卫飞卿轻瞥一眼段须眉,口中柔声道:“固然那一行我有所求,但我想要酬你知己之情的心也是真的呀。”
卫雪卿面上笑容越见讽刺:“你不会也打算用你对贺修筠那痴儿戏假情真那一套来应对我们?”
摇了摇头,卫飞卿长叹一声:“我只是想到,他们各个有追求,有野望,可我们几个呢,从小活在他们阴影之下,最大的追求竟然也不过是推翻头顶的那堵墙。卫雪卿,当日利用贺修筠与你长生殿的力量推倒登楼是真,可我也是真的不想你这样的人还要一直生存在我早已走出来的缝隙之中。”
上一辈的缝隙。
仇恨的缝隙。
将人生的意义建筑在旁人喜怒哀乐之上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