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脏六腑都仿佛同时被灼烧的极度的痛苦之中,段须眉仿佛总能听到一缕若有似无的琴声。那琴声分明从未在他记忆之中存在过,却不知为何听在他耳中总令他有熟悉、安详之感。琴声循环了一遍又一遍,清淡却恒远的安抚着他的痛苦。
段须眉想要睁开眼睛。
在过往的无数次灰暗与绝境之中,他很多次都想要闭上眼睛一了百了,却每一次都又因为种种不甘而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他这一次没有不甘,他赴死之时分明很从容,可他却前所未有的,听到琴音以后有了一种比过往无数次加起来还要更强烈的想要睁开眼的欲望。
他就这样在痛苦与急切中不知挣扎了多久。
段须眉猛然睁眼。
他许是闭目太久了,乍然睁开只觉眼前全是一团刺目的白光。适应一阵,他才反应过来那团白并非虚无。
那是天空之中云彩的颜色。
然后他渐渐适应过来的余光看到周围的山与水,逐渐恢复感知的身体感受到拂面的清风与阳光打在身上的暖意。
然后他感受到浑身那令他昏睡之中犹如被刀绞千万次的痛苦。
最后他听到了那道琴音。
那道让他在醒来的瞬间便已自发将其当做错觉的琴音。
段须眉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令他在听到琴音的一瞬间便猛然坐起身来。
顺着琴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他看见距他五六丈远的一棵树下有一人席地而坐,怀中置了一张古琴,正随手拨弄。树上不时有叶子飘落,那人一袭白衣衬叶落,飘飘兮恍如谪仙。
段须眉屏息看着那处。
他在这个时候忘了周身疼痛,忘了他连昏睡之中也不时挂念的卫飞卿,忘了周遭一切,他眼里只有树下抚琴的那个人。
直到那个人又弹奏两遍琴音后,终于起身朝他走过来。随着那人走近,段须眉看清她有一张十分美丽的脸,美丽之中又有两分英气,若非她一身气息太过成熟雍容,只看她的脸,只怕很容易就将她当做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
她终于走到段须眉身前站定,伸手捉他脉搏探查片刻后叹道:“你浑身经脉尽断,如今虽说已没有性命之忧,短时间内却也很难好转。立地成魔太过霸道,只怕你如今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那冲击,我日日以凝心曲试图替你减轻痛苦,也不知有用没有。”
她原本注意力都放在段须眉伤势之上,这时抬头看他的脸,却一下愣住了。
段须眉不知何时已满面都沾染了眼泪。
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只因他这时正在积蓄一生之中最大的勇气。
当他觉得自己终于准备好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问道:“娘……你是我娘吗?”只一句话,他声音已颤抖不成形。
说完这句话,他原本静静流淌的眼泪就化作汹涌之势。
他在问出这句话的这一刻,才终于完完整整体会到了他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从小到大他没有问过池冥一句有关他自己的身世,为什么梅莱禾当初提到他的娘亲他会听如不闻,为什么他选择与谢殷一战时没有如封禅所愿向他询问更多与他爹娘相关之事。
他爹死了。
此事早已成定数。
然而他娘呢?
原来他不是漠不关心。
原来他不是只顾自己活着而放弃追究有关亲生父母的一切。
原来他不过是……以为只要自己不问,不听,不知,他的娘亲就还会在世而已。
那时候眼前这个人从谢殷刀下卷走了他。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睁眼看了她一眼。
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想,原来他暗中乞求二十年的事情,竟然当真会成真。
段须眉瞪着早已被眼泪模糊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之人。
然而这个被他以为是他娘亲的美丽女子却只静静回望着他,平静的目光中蕴含着一丝奇异的悲伤,看他无声流泪半晌,才终于轻声道:“我名叫岑江颖,我不是你娘。”
段须眉浑身无法控制的一抖。
却听岑江颖紧接道:“你好好将养几天,等你身体好一些能走动了,届时我便带你去看你娘亲。”
段须眉紧紧咬着牙关,才能勉强克制那咯咯的颤抖:“不能……现在就去吗?”
“她等了你整整二十年。”岑江颖看着他,目中那一丝悲伤浓郁得几乎化不开,“你要这样去见她吗?她会心疼的。”
*
因为她这一句话,段须眉接下来整整三天都在尽全力配合岑江颖助己疗伤。
三天之中他除了岑江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外人,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但他并不在乎,至少此刻并不。
他只是经历了自以为失而复得随即又得而复失的心情过后,骤然之间心情又恢复了死水一般的平静。
岑江颖担心他身体承受不住经脉尽断后立地成魔在体内肆掠的冲击,但其实他驾轻就熟,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两人就这样再没说过一个字的度过三天。
三天之后,岑江颖带终于能够下地走动的段须眉离开。
一直到离开的时候,段须眉才发现他这些天原来一直待在一座宫殿的后方小院里。
这座宫殿的名字,唤作丹霄殿。
*
段须眉出宫之后,才发现这宫殿乃是修建在一座山峰之上。
两人走了很远的路。
一直顺着山路往下走。
段须眉呆的那座小院子,气候宜人,暖意融融,十分适宜他养伤。
而他随岑江颖下行到目前所在山谷之时,才明白岑江颖那日不许他前来的另一个理由——整座山谷之中寒气逼人,以他数日之前内伤之重,来此必定承受不住。
若说丹霄殿上温暖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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