湓郡,听到这两个字,颜肃之心里就是一阵感慨。
他当年还跑到湓郡去见上官来着。
等等!上官?!
坏菜了!
颜肃之郁闷地对颜神佑道:“如今道上还太平么?”
颜神佑道:“扬州虽乱,湓与昂州颇近,人口又不特别多,尚算平安。阿爹要遣人相迎?”
湓郡的什么世家,在京城过来的这些人眼里,那都不怎么够看的。世家,也是分级别的。小且偏远地方的“世家”,颜肃之这样的土鳖可不怎么客气。远的不说,归义原本的世家,也就只有识相的卢家得以保留,其他人家……比较惨,哪怕是卢慎的姑父家,也是夹起尾巴做人——这还是个伪的。
湓郡的世家,倒还有几个真的,只是级别不够。有些有名的,也是两百年前的历史了。现在提起来,姜氏等人还要感叹一句,怎么就沦落到此了呢?真是让人叹息呀。也就这么个水平了。
然而,如果颜肃之想要朝外发展,收买人心是必须的。尤其是这湓郡曾是归义之上峰,大家以前还是邻居,卢慎之嫡母殷氏,娘家还在湓郡呢。现在扬州不太平,但是昂州发展势头很好,想要过来投奔亲戚,这个想法不算过份吧?
与殷家并列的家族也不是没有,湓郡总有那么三、四家大户人家。本是聚众自保的,后来发现,因为好久没有干过仗了,武力略弱,即使有金钱加持,还是干不过饿红了眼盯着他们家粮仓的乱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打包行李赶紧溜吧。
湓郡的著姓原有些犹豫的,是去京城好呢还是去昂州。昂州虽近,发展起来不过这二年,在众人的印象里,还是个穷苦地方。京城就不一样了,那里毕竟是天下脚下,有重兵把守。再者,哪怕有点乱,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时候,也是野心家出人头地的好机会!趁着这场动乱的东风,说不定就能有什么收获呢。
殷家比较犹豫,这一耽搁的功夫,殷氏妹妹的婆家,就已经打包出发了。眼看星星之火将要燎原,晚走一刻路上就多一分风险。岂料才走出不到二百里,就遇上了义军的大队人马。义军虽然是越战越强,蒋刺史也不是蠢到了极致,招募人马,打了个两败俱伤。义军败走。
虽是败军,对上这样的肥羊,也还是很能够看的。世家出奔,还带着好些个辎重细软,连人带物,一齐遭殃。
湓郡守快要愁死了,这事儿办的!既给乱贼提供了补给,又动摇人心。
果然,殷家等三家还没来得及跑的,就都不走了,开始四处跑关系。眼下有两条路:一、守,全力支持郡守;二、走,去个安全的地方比如昂州。
大家最终选择走人:现募兵砌墙,来不及了。
殷氏的哥哥便写信给妹夫,表达出了要走避昂州的意愿。
卢湛自是相当欢迎的,多个亲戚多个帮手,虽然长子很出息,然而现在的昂州,外来空降的人占了州府郡县等要职的很大一部分。这也是卢湛有些危险意识了,担心自己被排挤了。正好,有大舅家一大家子过来,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这可给颜肃之添了难题。
收些难民,双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彼此心照不宣,有什么想法也只好埋在心里。顶多接收的一言哭个穷,诉个苦,说你给我添麻烦了,得了便宜卖个乖。
可世家要来,这问题就大了。
这年头兴个谱牒,你是某郡某氏,离本地太远了,全家都不在原籍了,这个听起来就不像一回事儿。治下的百姓少了些还不算太大的事情,也就朝廷跟你叽歪,如果世家不见了,这个……不管在哪里,这个面子上都有点不好说。
湓郡守原先是颜肃之的上司,还是他老师那一辈儿的好友。于公于私,颜肃之都得跟人家解释一下。他能跟蒋刺史放赖,却不好给湓郡守胡缠。
写一封言辞恳切的解释的信,派人发了出去,颜肃之又挠起头来。解释只是一其,更严重的是,世家多半有好些田地、奴婢、房屋,这些后续的问题才是最要命的。
昂州缺人口,也想要人口,但是却不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发展人口数量。世家带来的奴婢,那是人家私产,官府管不着,顶多让人家登个记。这些奴婢要怎么用,全看人家主人的。想要武装起来看家护院儿,谁也不能说什么。再者,这么多人过来,这么多张嘴,要圈地的呀!再有,就是如何使用这些人的问题,世家原就有号召力,不用是不行的。用了,又要担心这些人挖墙角。
这是楚氏早就提醒过的问题,颜肃之虽也算是有准备,依旧觉得郁闷。
卢湛的老脸搁那儿,殷家等几家也都是有姻亲关系的,是不能拒绝的。
颜肃之哀叹了好几声:“唉唉唉,让他们来罢。记得人口资财都要登记造册,他记几个奴婢,我就分他多少田亩。”颜肃之终于感受到了“世家带来的压力”。
这种感觉颜神佑相当明白,自己不主政的时候,恨不得自家部曲奴婢越多越好,还好圈地垦荒。自己治下如果来了这么些个特权阶级,那真是看着他们抢了自己碗中饭,恨不得掐着脖子让他们吐出来。
颜肃之又耍了个贱,叫来了卢慎,让他转告卢湛:“不要让人混水摸鱼,冒充世家。”
卢慎面皮一跳,恭敬地答应了。
前后脚的,丁号又来了。他也得到了消息,凡事都想来插一脚。问颜肃之如何安置这些南下世家。
颜肃之眼皮一翻,道:“不是早有约法三章了么?”
丁号:“……”看到你这么坏,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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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二病的逻辑一向是简单粗暴的,管你是谁,老实窝着,少不了你一口饭吃。想抢老子饭碗,或者给老子砸锅,老子让你没命吃饭。
殷家得了卢湛的提醒,忙不迭答应了,对于把他们分派到卢家附近做邻居,是一点怨言也没有的。即使周围的其他邻居是归化的山民,殷家也认了。比较不幸的是,地盘略小,想像湓郡那样田连阡陌,一眼看不到头,那是不能够的。
殷大舅也不挑,实在也是没得挑。他们前脚走不二十里地,湓郡后脚就被义军围了城。得了殷大舅妹夫家补给的义军,很快又补充了兵源,搞了些装备,开始攻城!亏得跑得早,否则殷家就要被困在城里了。而城外的坞堡,在义军鸟枪换炮之后,有一半被攻了下来。
义军见余下的坞堡不好打,以“与其在这里干耗,不如干票大的”的心态,直接围了湓郡。并且,乱民越聚越多。湓郡守不算是个坏官,架不住朝廷年景实在太差,今年又遭了灾。流民便越聚越多,出于各种心态,都投了乱军。
往湓郡那里送信的人是跟着殷家车队一块儿回来的,城都被围了,这信还怎么送得出去?
颜肃之十分大方地让卢慎去安排这殷、朱、黎三家,这其中,殷、朱两家,是真的谱上有名的世家,黎家就是“虽然也兴旺其实并不是,但是花钱假冒了”的状态了。没啥好说的,进了昂州,就要重新造册。
卢慎也够坏,邀姜云过来,也不说请他鉴定,只说:“舅氏将留归义,还请姜郎代为安置。”
姜云一出,黎家就不敢再托大说自己是“世家”了,捏着鼻子被分派到了密林去。黎家有些傻眼,密林那是什么地方?归义都够穷的,虽然到了昂州城一看,三观受到了震荡打击,粉碎重组了。可是密林那真是够偏远的了啊!
殷家还好,朱家就想为殷家说话了。
岂料卢慎也是有准备的,理由也很充分:“自旧年正月,便陆续有好些扬州百姓投来,都是就近安置,都搁归义了。归义一地,没那么多地方安置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是而非,黎家远道而来,并不敢争执。心中虽有些埋怨,但是想到湓郡被攻破的坞堡,好些没来得及带走的财产,那些田地,还有被围的府城。又漏了气。
总归逃出一条命来,而且,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叫板的资本,还得装成不在乎,对卢慎道了个谢,说一句:“后生可畏。”
殷大舅脸上有些不自在,他跟黎家也是儿女亲家,黎家女儿嫁给了他的儿子。只是此时,他却是一句求情的话也没说的,只说了好些个惜别之语。道别与道别还不同,殷大舅一点嘲讽卢慎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叮嘱黎亲家:“安顿下来给我写信。”
黎亲家此时满腹的不开心,却不知道,过不多久,他是真的要感激这种安排。好歹,命是保了下来了,带回来的财产也没被没收,还因为有了比较出色的管理能力,密林荒地多,家业得到了发展。
当然,此时,他是不怎么开心的。颜肃之也没让他立马收拾包袱滚蛋,还让他在城里休整三天。
这真是逮着老实人的心窝子拼了老命地戳!见识到昂州城的整齐、规模的宏大之后,再让人家往南滚蛋,真是一种折磨。
好在黎家足够识趣,啥也没说,麻利地走了。不走,留在这里,地没有你的,坐吃山空。黎亲家一拍大腿:“走。”就一个字。
颜肃之见他如此识趣,心里也舒坦,对黎家当家的道:“休要小瞧密林,那里大有可为。”这句本是鼓励兼客套,颜肃之也想不到的是,黎家在密林居然找出一处大大的铜矿来——这是后话了。
当时,颜肃之发了公文,快马传到密林。黎家到后,连地盘都给划好了,黎家家主细细一想,忍了。还压下了族内反对的意见,且说:“地广千里,如臂指,此非凡人,不要胡闹!听话,做事,必有后福。”
一个上升时期的家族,家主总是有威望的,眼光也颇为长远。他的判断也是不差的,尤其在知道密林这地儿,驻军数以万计之后,族内公议,老老实实发展生产才是硬道理——又不免痛心起丢在湓郡的家当来了。
很快,这点痛心也没有了,因为……他们发现了矿铜。并且,不久之后,传来的消息:湓郡府城,被攻破了——这也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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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走了,颜肃之舒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书房。如今这书房的格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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