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些后殓师斗篷下的脸颊上隐约可以看到泪痕。
一个个刺客倒下,一个个后殓师离开,很快杀戮的战场上只剩下一个戴着绘有火红色麒麟面具,身材略微矮小,全身护甲尽碎的刺客,在他跟前三米开外,还有一个斗篷已被扯去,只穿着黑色里衣,却满脸血污的后殓师。
两人的身旁,有数具躺着、趴着,但尸体还在持续燃烧的刺客尸体,熊熊的火焰越燃越高,逐渐连接在一起,成为了一条巨大的火龙,在两人之前穿梭着、怒吼着。
两人对峙着,刺客手握着一柄巨大的,需要用双手才能挥动的青铜剑,而后殓师则双手持棺材钉,昂着头看着眼前这个根本不愿意面对失败的刺客。
青铜剑的剑身溅满了雨水,透明的雨水顺着剑身慢慢滑落,而后殓师的棺材钉却饱饮了鲜血,鲜血好似油彩颜料一样,顺着棺材钉游走,并不畏惧雨水的拍打。
许久,刺客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青铜剑,倒插在地上,伸手拿开自己那绘有火红色麒麟的面具,面具拿开后胡顺唐看到下面隐藏着的只是一张稚嫩的脸。少年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面带哭相,眼眶发红,雨水拍打下来,与眼泪混作一块。
少年双手按住青铜剑,仰天长啸,模样十分痛苦。而跟前那后殓师则是将棺材钉收入自己的斗篷内,上前一步抬手就给了少年一耳光,同时张口说了两个字,说完后绕过那少年默默离开,只留下少年一人站在那任暴雨侵袭。
“回家!”胡顺唐身旁的夜叉王从后殓师碰撞的嘴唇读出了他说出的那两个字。
回家?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后殓师要叫刺客回家?胡顺唐不明白。眼前画面中,狂风暴雨还在持续,而那擂鼓声和号角声又一次从一线天中传了出来,紧接着“轰隆”声随奔腾的马匹而至。抬眼再看那一线天后,从那狭小的缝隙之中,突然间钻出了千军万马一般,却只能看见下方无数的马蹄和马蹄扬起的灰尘,以及马蹄上方好几米处高高飘扬的那一面面黑色的大旗。
大旗上没有写着任何字,但这样的阵势只需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军队!
这是什么军队?领军的又是什么人?胡顺唐不知道,因为除了马蹄和黑色旗帜之外,中间部分就如带着波纹的水面一样模糊不清,无法用双眼还原他们原本的模样。
少年抬头看着眼前的那支军队,好像知道了什么,抬手就要准备将青铜剑拔起来,却被一支从远处抛来的长戟刺穿了腹部。少年跪地,双手依然紧紧地按住那青铜剑,大吼一声后,拔出青铜剑,却没有高高举起,而是展开双臂,试图去阻挡那支军队……
军队中领头的一匹马蹄都泛着银白色光芒的马匹奔了出来,在奔到少年跟前的刹那,被少年手中的青铜剑劈成两半,由于用力的关系,少年腹部的鲜血涌出。
看到这一幕的葬青衣,双目瞪大,身体下意识要奔上去,想去解救那名少年,却被贾鞠死死抱住,低声提醒她这只是千年前的画面,当不得真。
少年挥舞着青铜剑与军队厮杀着,但没有持续多久,终于还是双手撑着青铜剑咬牙死去。他的脑袋很快被军队砍下来,插在黑色大旗的顶端……号角声继续,马蹄敲击着地面继续向后殓师离开的方向追击而去,大批军队跑过,就像是舞台的幕布一样从右至左拉开,转而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另外一幅画面——发黄的沙漠中,一群几十人组成的队伍在那军队的押解下慢慢行走着。
队伍中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互相搀扶着,安慰着,不时有人恳求旁边骑着大马,穿着黑色盔甲,腰插长刀的士兵,指着他们腰间的水袋,却被士兵的长鞭驱赶开来。
胡顺唐看着队伍中,还有人穿着那些火红色的斗篷,却没有战场上那么鲜艳,而其中还有多人穿着角抵阁刺客的服装,只是卸去了护甲,所有人的目光都很呆滞,拼命挪动着自己的步子,试图跟紧这支不知道要前往什么地方的队伍。
队伍终于在沙漠中一片绿洲前停下,绿洲中心位置有一处水源,水源从地下渗出,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池。队伍中的后殓师和刺客欢呼着向水池奔去,大口大口地饮水,欢呼庆祝着自己在漫长的旅程中又一次活了过来,但谁都不知道那仅仅是生前最后一次雀跃。在他们趴在那饱饮清水的时候,身后的那些士兵翻身下马,在那些饮水的后殓师和刺客身后站成一排,抽出腰间的长刀,高高举起……
画面寂静了下来,因为水边跪着饮水的男女老少都从水中的倒影看到了在身后举起长刀的士兵。该来的终于来了,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不少人眼中晃动着泪花,并未闭眼,而是咬牙盯着倒影中士兵高举的屠刀,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什么,像是有信仰的人在死前所做的最后一次祷告。
水源的中心,一个模糊的人影逐渐出现,但这个人影却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轮廓,以及垂在身体两侧那两只绿色的手臂。那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那群人,好像在等待即将发生的杀戮,与此同时胡顺唐却能感觉到那个人影正盯着自己,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注视着自己。
“嗡——”长刀挥动,在砍破吹来的沙漠热风的同时,砍掉了一个个脑袋,画面无声,断裂的颈脖处喷射出的鲜血如丝绸一般窜入水中,如水蛇一样转动着自己的身体向水池中间的那人游去,当从水池边缘游出的无数血丝来到那人影跟前的时候,人影却发出耀眼的光芒,身体慢慢碎开,腾在空中,又降下无数如燃烧后灰烬一样的东西,将周围照得透明,光芒降下的瞬间,吞噬了众人眼前看到的画面,由于太过刺眼,所有人都不得不转头闭上眼睛。
光芒消失,众人再转过头来,那些画面已经消失,而生魂们依然立在那里,只是刚才昂起的“脑袋”都垂了下来,像是在哀悼千年前因那场屠杀而死去的众人一般。
“呼呼——”的风声从一线天峡谷发出,似乎其中又夹杂着悲鸣。葬青衣挪动步子,轻轻推开要阻止自己的贾鞠,慢慢向站在一线天入口处的女性生魂走去,她感觉到了一种无声的召唤。
葬青衣抬头看着那女性生魂,女性生魂比划了一阵,又指着在墙边站着的胡顺唐,随即垂下手来静静地等待着。
葬青衣扭头,看着胡顺唐,张口道:“明白了?她问。”
“明白了吗?她……”葬青衣捏紧了拳头,心中有些烦躁,因为她无法更好地组织自己的语言,在心中思考了半天,才用力将那一句话重新完整地说出来,“她问!你明白了吗!”
说完,葬青衣像是在跟自己发脾气一样,又重复了好几次那句话,训练着自己的语言能力。
“明白了一部分。”胡顺唐点头回答,其实他还是有疑问,但知道问出来,除了给有语言障碍的葬青衣添堵之外,那个女性生魂也会碍于原则无法回答他什么。她放出千年前的画面来,其中之一的目的无疑也是告诫葬青衣——胡顺唐先前告诉她的那番话,有一半是谎言,不管当权者是如何下令,那些刺客最终还是用某种特殊的方式保护了后殓师离开,因为刺客的厮杀,无疑就是一场大规模的自杀行动。
如果是从前,胡顺唐恐怕无法理解,但他在学会了如何战斗后,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刺客并未尽全力与后殓师厮杀,仅仅只是做了一个样子,每个人都故意露出了破绽,让后殓师痛快地解决自己,然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