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便端坐门前,喝着子鸳姐熬的消暑汤,看古晨摆弄草药。在小白眼中,古晨实是天才。
她本是最无情的妖,却不能,也不忍将古晨一把攥住——子鸳姐视她如亲妹妹,倾其所有,为她分忧。她度一日,对她的尊敬便多一分。
她知道,古晨于她并无儿女之情,只是把她当成他的妹子。他的一颗心,是为子鸳跃动的。
而收了子鸳,她又于心不忍。
这样无助的爱,这般自责的心,小白越陷越痛苦。
一天午后,突降骤雨。子鸳嘱小白为古晨送伞。
油伞轻张,一网天地情。
小白暗想,我且诱惑诱惑他。
到家门口时,疾风卷来,小白弱不禁风地款摆,作出飘摇之状。古晨顾不得男女之别,连忙将她扶稳。
这伞下的辰光,雨落如花,花烁如星,正是一场好梦的开端。小白已是心神俱醉。
雨水湿衣,薄衫贴身,一如裸裎。
那一刻,小白心里几乎是得意的——子鸳姐纵然万般贤淑,怕也难抵我风情一笑。
古晨,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你可以尽心吟诗作赋。小白在他耳畔轻语,呵气如兰。
我已知你家境不俗,你一身缎服,岂是凡常人家的女子。古晨轻叹。
小白将细腰贴紧——凡间女子的美丽哪里抵得过千年狐修的妩媚?
谁知古晨却不入蛊。猛然警醒般地,一把推开她,正色道:年纪轻轻,怎么学得一身媚骨,且不管他人是否已有家室!
刹那间,小白面红耳赤,心头有羞辱如利刃划过。而以前,轻巧杀人,尽情调笑,无边魅惑,长袖善舞,斡旋于种种男人之间,她从不曾有这种感觉。
那一刻,小白顿悟:自己已有凡人的感情与羞辱之心,她不再是孤冷寡淡、心如止水的狐妖。
当夜,小白迟迟无法入睡。天色转明时分,她狠下心来,世间女子,不舍怜惜,情何以堪?
罢罢,还是收了她吧。
谁知此时却听见子鸳姐的梦话传来。小白屏息凝神,侧耳聆听,分明是——明天再多卖些豆腐,就攒够小白妹妹回家的盘缠了。
细微梦呓,却如雷灌耳。
小白的眼角滑落几滴晶莹的水珠。
这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泪水吧?
却原来,这人间自有真情,能让千年狐妖流出眼泪。
古晨。我爱你再深,却无法占据你内心微小一隅。
子鸳。我妒你再深,也难敌这温软真情一语。
留下书信一封。小白离开了他们。
这样的纠缠与揣度、挣扎与沉沦已无意义,徒添伤感无助。
别离路上,已是心神俱裂。路上却有佛门之士阻隔。双方打斗起来。小白出手招招致命,对方却游刃有余地一一破解。小白的招法和心一样烦乱,那僧人的禅杖直抵她的咽喉。
为何不杀我?小白悲戚地问道。
你的心事未了,情缘未断。
情缘?呵呵,小白笑了起来,此生此世,我是无法得到属于自己的的爱了。
不,你错了。这人间最极致的爱,不是得到,而是成全。
清晨的第一抹朝霞照耀到小白身上。她瞬间悟彻了他的话。
她想了想说:我可以为他捐出自己的前世和今生,你愿意帮我吗?
你可要想清楚了。捐了自己的前世今生,此去经年,你将化人不成,遁妖无门。
小白摇摇头:我还要前世和今生干什么呢?
(三)秋之魂
这一年的中秋佳节,古晨和子鸳都想送给对方一件礼物。
子鸳最想送给惠生一把坚实的伞。家道清贫,唯一一把旧伞还叫他慷慨赠予了一个更无助的路人。每次下雨时,他都只能躲在树下避雨。
而古晨想送给子鸳一支最美丽的发簪。别的妻子都有,惟她没有。她总是那么素净无华。
中秋佳节那天,古晨和子鸳各自怀揣着秘密,早早地出门了。
子鸳满心希望能尽快把豆腐卖光,这样她就可以买一把坚实的新伞,丈夫就不用再害怕下雨了。
而古晨一心期待能多卖出几件竹器,这样他就能早点买到发簪,早点回家,吃月饼,和子鸳一起赏月。
黄昏将至,一位云游僧人经过子鸳的豆腐摊。他一口气吃了两碗豆腐脑,结帐时却发现自己身无分文,于是提出用手中的那柄油伞来付帐。
子鸳一看那伞,心中便欢喜不已。是八十一节紫竹柄油伞,结实漂亮,尤其是那第八十四根伞骨,均为玉质,根根透明温润。唯一让她有些奇怪的是,八十四根伞骨中,有八十三根青玉,惟有一根是白玉,澄澈碧绿,微微沁出凉意。子鸳收了摊,将伞放好,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而古晨的药材摊却生意寥寥。天色渐暮,古晨沮丧地开始收拾摊子。这时,一位云游僧人经过,他挑了一件竹笔筒,然后问古晨:我没有银两,可以用这支发簪付帐吗?
古晨接过发簪。是白玉质地,澄澈光洁,玲珑成狸猫的形状,清雅不俗。
子鸳一定会喜欢。古晨高兴地想。他小心翼翼地将发簪放进衣服里层,收拾好竹器,兴高采烈地往家跑。
在家门口,子鸳和古晨相遇。彼此都一脸诡异地进了家门,说要给对方一个惊喜。
子鸳说:今天中秋节,我送你一把伞。
古晨紧紧握住伞柄,仿佛握着一生一世的幸福。他哽咽着让子鸳端坐在铜镜前,轻嘱她闭上双眼。
待子鸳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的发髻中别着一支清丽异常的白玉发簪。古晨在镜中,深情地笑。
天地间,一轮满月升起来。
一抹残魂望着他们。那女子头上带的,是她的前世;那男子手中握的,是她的今生。
残魂释然一笑,眼角却有泪水淌落。
月光辉映下,这缕隐隐青魂,在岁月的叹息中寂寞转身、如烟而逝,留给这滚滚红尘一抹如此静默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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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之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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