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怎么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能遇到她。
阵法消融的瞬间,一个手持战斧的女人,正在静静地盯着他。
这女人两鬓斑白,容貌却只是三十多岁的模样,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
姜淮霎时间毛骨悚然:“萧渐秋!你,你怎么在这里?”
萧渐秋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怨气:“我为什么在这里,难道你不知道么?若不是你,我应该正与定边在塞上牧马放羊,我儿子不会被毒得憨憨傻傻,我孙子也不会丹田尽废。如今,你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罢,便手持战斧,向前走去。
她每向前走一步。
姜淮就向后缩一步。
可即便再害怕,她嘴上也没有半分服软:“胡说!若赵定边真的爱你,早就和你一起离开荒国了,又怎么会放你一个人重伤在外域孤苦无依,他就是舍不得我才留在京都的。你个贱女人,别做梦了!”
萧渐秋冷冷一笑:“哦?这么说,我离开京都的这几年,你已经住进镇国府了?”
姜淮:“我我我我我……”
萧渐秋轻蔑一笑:“你这个下药都得不到男人的可怜虫,又何必嘴硬呢?”
听到这句话,姜淮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声音都变得凄厉起来:“你才下药,下药的人是你,都是你用阴谋诡计,才骗到定边的!”
这句话,戳到了姜淮一辈子的痛处。
多年爱而不得,为了如愿,他甚至给赵定边下了药。
结果,赵定边意志力实在太强,愣是扛住了药力,把她绑住,然后逃跑了。
这一逃,就逃到了情敌的被窝里。
那时萧渐秋虽然与赵定边相互倾心,但始终在宗门和情郎之间犹豫。
结果,这一下药。
哦豁。
姜淮本来赵定边还会因为姜峥的原因,对自己有一些照顾。
结果从那天起,他变成了一个老婆奴。
所以这件事是姜淮一生的痛。
这暴击谁能顶得住?
姜淮全身黑色真气弥漫,顿时就克服了恐惧,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黑气缭绕的剑,直奔萧渐秋的咽喉而去:“去死吧!”
却不料,萧渐秋只是轻轻擎起战斧。
只听叮的一声。
姜淮倒飞出去,疯狂的双眸顷刻间恢复了神智。
她忽然想起,自己打不过那个贱女人。
眼见萧渐秋越走越近,她只觉五脏六腑都在因为恐惧而颤抖。
“你,你不能杀我!”
“我为何不能杀你?这次,莫非还有姜峥护着你么?”
“……”
一股无助之意在姜淮心中悄然蔓延。
这次,谁还能救我?
在她的视线中,萧渐秋就像是九幽之中爬上来的恶鬼,身影渐渐放大,黑色的影子就像是地狱一般将她慢慢吞没。
逃!
这是她心中唯一的反应。
虽然她也是宗师,但宗师的手段大相径庭,她本来修为就不如萧渐秋,悟的道又不适合正面对战,如果选择硬刚,必死无疑。
她当即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上下颌用力一咬,舌尖血便喷涌而出,落在阵眼之上。
一时间,血红之光大盛,将她团团包裹,飞快凝成一个红珠,在原地消失不见。
于是山洞之中,只剩下了“萧渐秋”一人。
“哎!果然跟好弟弟说的一样,”
光影变化。
上了年纪的女人,很快就变成了容貌艳丽又带着一股野性的年轻女子。
凰禾手中的战斧,已然变成了长剑。
她把长剑丢在了地上,眉头微皱揉了揉肩膀。
果然,只要怀着不轨之心,对身负国运的人出手,一定会受到国运反噬。
除非像刚才的和尚与道士一样,得到了皇帝的临时册封,才能与赵定边正常交战。
这次自己只是被动防守,还是有些许反噬,难怪好弟弟不让自己出手。
一时间,她感觉心里有些温暖。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利用她,尽管宗门里的师父和师姐妹对她有真心,却还是宗门利益为重。
不像我的好弟弟,只会心疼姐姐。
明明这里国运笼罩比较弱,拼着重伤完全能够杀了姜淮,他还是选择了对自己损伤最小的方法。
这世上,有一种药,能模糊记忆,弱化判断力。
刚才还没把姜淮的护身阵法破了的时候,凰禾就利用熏香将药送入了她的口鼻。
只是任何药对于宗师都很难发挥效果。
所以,凰禾要做的就是击垮姜淮的心智,让药效发挥出来。
她心念一动。
长剑,变成了长戟。
而她自己,也变成了赵定边的形象。
她拿起长戟,虎虎生风地舞动了一下,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须,不由得意一笑。
“啧啧,真像!”
感叹完,便冲出了山洞,声音愤怒且嘹亮。
“毒妇!休走!”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姜淮陷入了一生的梦魇。
她被“夫妇两人”疯狂包夹,遇见萧渐秋,还能够生出一丝反抗的心思。
遇见赵定边,直接转头就跑。
好几次被打到重伤濒危,她丝毫不怀疑赵定边杀她的心。
尽管她突破宗师之后,从来没有跟赵定边正面交过手,但六国第一战神这六个字可并非浪得虚名,再加上刚才看到赵定边压着魏国佛道两个顶尖宗师打……
那秃驴和牛鼻子,恐怕已经死在破天戟下了吧?
姜淮毫不怀疑,她在赵定边手下很可能连一招都撑不过去。
所以,她只能逃。
但这夫妇俩就跟鬼一样,不管她逃到哪里,都会有一个人拦在她的前面。
逃!
逃!
逃!
渐渐的,她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字。
可是,逃到哪里呢?
眼见赵定边擎着破天戟逐渐逼近,她彻底迷惘了,这些天发生了一切,都在她脑海中化作了浆糊。
找姜峥!
我的好皇弟,一定还会像以前那样护着我的。
为什么我刚才没想到?
打定主意,她当即调转方向,朝西陇关的方向逃去。
可身后的萧渐秋速度依旧让她绝望。
姜淮受不了了,声音凄厉地大吼道:“萧渐秋,你跟赵定边去塞外牧马放羊去吧,我不要他了!”
没想到,说完这句话,身后的动静还真消失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脚下的速度却丝毫不减,径直朝西陇关逃去。
不远处。
一个身材高壮的黑脸汉,猛然勒住火麟马脖子上的缰绳,满脸都是犹疑的神色。
“这声音,是姜淮的?”
“那个疯女人还没死,怎么还说起了我娘的名字?”
“我娘!我娘回来了?”
“不对!刚才只有姜淮一个人的气息。”
“估计这个疯婆子又发疯了!”
“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这件事情都是她暗中捣鬼?”
“我爹呢?”
一连串的问题从他脑海中冒出,就像毛线一样缕缕缠在了一起,结果就是一个问题也想不明白。
但很快。
他发现了问题的关键:“牧马放羊?那我的牛呢?”
黑脸汉在原地愣神了好一会儿,才甩了甩脑袋,将这种被抛弃的感觉暂时甩了出去。
他这次,主要是为了驰援老爷子。
别的什么都是次要的。
于是他轻轻一夹马腹,火麟马再次腾空而起,朝望归山的方向赶去。
……
望归山上。
场面十分尴尬。
赵定边浑身染血,染的都是冲和道人的血。
圆真和尚锃光瓦亮的脑袋上有一个血手印,也是冲和道人的血。
冲和道人身上血流如注,几道贯穿伤对寻常人来说已经致命,他却还是面色红润,精神奕奕地冲圆真和尚骂骂咧咧。
赵定边摇了摇头:“大师,真人,你们还是拿出真本事吧,一味示弱,赵某并不会放过你们!”
若双方都没有任何兵器法器,他自信能轻松胜过两人。
刚才,这两个人的狼狈应该也不是假的。
但狼狈不代表没有留手。
他的妻子就是宗门之人,他当然清楚宗门之人有何等通天的手段,尤其眼前的道人与和尚是整个魏国的佛道两家的门面担,若真是全力施为,不可能一个照面就完全落于下风。
久经沙场,他能清楚地察觉出来。
一开始,圆真和尚和冲和道人对他的杀心极其坚定。
但当巍峨平川大阵瓦解,只掉下来几千废掉的骑兵时,他们两人的杀意转瞬消融。
然后,两个绝世高手,就变成了两个唱戏的。
原因无他。
皇朝与宗门,终究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魏国皇帝想让他们与自己同归于尽,他们也想将两万魏国精兵敲骨吸髓,让他们给自己造成最大的伤害,那么他们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坐收渔人之利。
因为,武者的限制就是这样。
没有宗门之人那通天彻地的大神通,武者单体实力再强,最多也就是万人之敌。
自己情况有些特殊,两万精兵差不多也已经是他的上限。
即便真把这两万精兵全斩了,自己势必也会进入到油尽灯枯的状态。
结果不曾想。
自己那孙子真的够阴,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坏了那巍峨平川大阵,两万精兵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圆真和尚和冲和道人再想和自己过招,每一招付出的都是自己的代价。
他们心疼。
果然,这些宗门之人,就是爱惜羽毛。
圆真和尚轻轻咳了一声,脸上露出慈悲而不失尴尬的微笑:“赵施主,你我在此会面是为缘分,有缘者切磋,讲究的是点到即止。施主武道造诣登峰造极,贫僧深感高山仰止,既已窥得山之高,何必躬仰苦求之?不如我们今天到此为止,若真是缘分未尽,下次重逢再一起坐而论道。”
赵定边看向冲和道人:“道长,你的意思呢?”
冲和道人一边用针线缝着自己身上的贯穿伤,一边笑哈哈道:“今日与赵兄切磋一场,的确是酣畅不已,不过赵兄你也看到了,贫道可能要忙一段时间针线活,不如改日再一起论证武道。”
果然。
赵定边缓缓摇头:“若我今天一定要与你们论道呢?”
圆真和尚和冲和道人面色皆是一变,没想到赵定边竟然如此咄咄逼人。
但他们还是没有立即发怒。
圆真和尚笑眯眯道:“施主何必戾气这么重,非要闹到双方两败俱伤呢?”
赵定边神情冷峻。
他是杀伐果断之将,却也非战斗狂人,并不是逮着高手就一定要分出一个高低。
更何况,来人是魏国寺庙与道院的住持与掌教。
平日里,这些人没有魏国皇帝的册封,只能通过洗脑百姓来蚕食魏国,却很难对荒国造成什么影响。
按道理来说,他没有道理跟他们死磕。
但赵定边实在太了解这两家对国家的危害了,当年大汉神朝分崩,就少不了这两家的影子,如今中原五国更是被蚕食严重,若真有哪天皇权崩塌,重新让宗门之人掌了气运,对百姓绝对是毁灭性的灾难。
偏偏,赵定边的妻子原本又是宗门之人,知晓这些人的恐怖之处。
而他也不忍心逼迫萧渐秋将宗门的底牌交予自己,所以只能从圆真和尚与冲和道人身上下手。
只要不停把他们朝死局里面逼,他们就会将兜里的底牌一张一张掏出来。
有了这些信息。
那就是惠泽万世的大好事。
至于谁输谁赢,能不能杀了他们,这些倒都是次要的事情。
于是赵定边摇了摇头,抚须笑道:“不是两败俱伤,而是两死一伤。”
听到这话,圆真和尚与冲和真人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他们看了一眼这困山大阵,本来是两万精兵与赵定边的困兽场,现在却成了关门打狗,他们不由心中问候姜淮了无数次。
毒妇!
真的毒妇!
真是钱多得没地儿花了,用这么多天材地宝布置大阵,是害怕被赵定边破开,还是害怕被我们破开?
以他们两个的阵法修为,的确能够解开大阵。
但赵定边明显不会给他们解开大阵的时间。
毒妇啊!
毒妇!
你究竟能够害死多少人?
一僧一道对视了一眼,皆是目露凶光。
看来今天不付出一些代价,恐怕很难走了。
冲和道人眯了眯眼,当即将缝在伤口上的线,一根一根地扯了下来,周身真气狂涌,鼓动着血液从伤口中喷了出来。
同时,周身弥漫起玄青色的光。
以身作符纸,以血代朱砂,刻录了上一个个玄奥的道家箓文。
他全身血气弥漫,宛如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诡煞,配着他身上的道袍,看起来更是诡异无比。
冲赵定边拱了拱手:“血真人,冲和,请赐教!”
“好!”
圆真和尚大为振奋,双脚之上金光乍现,浮起一丝丝七彩祥云。
他笑道:“真人,你我二人今日联手一起脱逃,你在这里拖着,贫僧这就去破阵!”
说罢,直接踩着祥云飘下山了。
赵定边:“……”
冲和道人一口老血喷了出去:“甘霖娘的死贼秃!”
……
虽是深夜,西陇关却是灯火通明。
军营之中到处都亮起了火把,营中帐外所有人都兵甲齐整,如临大敌。
冯大钧带领数万精锐,如同大水漫灌一般朝望归山进发了,同时下达了军令,出动十万大军加入西陇山脉大防线。
与此同时,全营戒严。
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刚才军情处公开了一条消息,说荒国在西陇山脉的兵力分布已经暴露,随时可能会遭受来自于魏国的威胁。
所以,必须临时调整兵力,三天之内,防线增兵十万,直到新的布防图下来再说。
军情阁内。
只有姜峥一人。
此时的他已经隐隐陷入了癫狂的状态:“好一个皇姐,你可真是为国劳心劳力啊!”
有姐如此七十余载,姜峥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近崩溃的边缘。
从小,姜淮就是一个惹事精。
小时候因为嫉妒父皇宠爱另外一个公主,就去在那个公主的糕点里下毒,结果刚好那个公主心情好,把糕点赏赐给了贴身宫女。
宫女暴毙,查清事情真相以后,父皇震怒,提着剑就要大义灭亲。
若不是自己和母妃在乾清宫前跪了三天三夜,姜淮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此事发生之后,父皇结合姜淮之前做的各种偏激的事情,对这个女儿已经是厌烦至极,可又不忍亲手杀了她,便使尽手段,将她送到了域外宗门。
十余年后,她学成归来,彼时自己正处于最为困顿的时候。
皇姐的归来,如同黑暗中乍现的亮光。
那时候的姜淮,是姜峥记忆中最好的姜淮,一心一意帮助自己搞事业,每天都是充满着事业心。
他也不太清楚,她究竟是为了助自己登上皇位,还是为了向赵定边证明自己比那个女人更好。
但那时的姜淮,让他无比省心,甚至有时还会无比感动。
不辞辛苦,一手创建飞鱼卫与军情处。
不遗余力,一步步将自己送上皇位。
可真到登基以后,她就又变回了之前那个无比极端的人,又或者说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直到自己登基才将本性无限放大。
只不过之后,她所有的极端情绪,都放在了赵定边一个人身上。
一系列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操作之后,曾经的四人近乎分道扬镳,一直到最后,萧渐秋含怒离开了荒国。
姜峥知道都是她的不对,但还是要护着她,不止因为血脉亲情。
还因为他了解自己这个皇姐,她会拼了命地对自己关心的人好,这也是他从小护她到大的原因。
当然。
方式可能只有她一个人能接受。
哪怕这次也是。
他知道姜淮要杀掉赵定边,算盘也是打得极响。
看到巍峨平川大阵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姜淮想要干嘛,姐弟七十余载,他很清楚姜淮虽疯,却不是一个完全没有脑子的人,更是对敌人极度残忍的人。
杀掉赵定边,势必能够稳固荒国皇室的地位,但也会让军队陷入短暂的虚弱期。
按照她的性格,一定会让魏国也付出代价。
然而,她又是一个极为短视的人。谷
她只知道削弱魏国战力就能短暂喘息,却不知道魏国皇帝究竟多么狠。
在新帅成长起来之前,只要赵定边死,就相当于与平白送给了魏国五成夺取西陇关的机会,而荒国休养生息的时间也会大幅缩短,若再开大战,很可能拖垮国力。
更蠢的是,她想让魏国人相信她,必然交出了一部分兵力分布信息。
她或许以为,事成之后重新调整兵力就行了。
但她不知道,重新调动兵力需要多么大的成本,而绘制新的布防图需要多么大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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