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探究。
难不成,这秦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曾经跟国师达成过什么协议么?
他眼中的怀疑,没有逃得过萧景辰的眼睛。
萧景辰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旋即将那信件接了,待得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却是眉头紧锁。
“陛下,非是贫僧不愿应下他,实在是……此人所求,贫僧做不到。”
这话一出,赵杞年的神情顿时多了几分难看,追问道:“什么事情,竟能让国师为难至此?”
他说到这儿,复又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合适,因咳嗽了一声,道:“朕的意思是说,国师可以告诉朕,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毕竟,那可是咱们北越的百姓啊。”
闻言,萧景辰垂眸,许久才道:“他要,救一个人。”
“救人?”
赵杞年一怔,便听得萧景辰复又道:“一个死人。”
这话一出,赵杞年下意识道:“这不是荒唐么?死人哪有复生的道理……”
只是他话未说完,却又骤然失声。
良久,才听得赵杞年声音嘶哑道:“朕记得,小姑姑当年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一种法子,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对吧?”
那一场大火之后,栖梧宫都被摆下了阵法,他依旧寝食难安,为的便是此事。
纵然萧景辰说过无数次,这世上并没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子,可他仍然不肯信。
如今第一反应,便是怀疑萧景辰。
萧景辰眼中闪过一抹浅淡的失望,旋即轻声道:“陛下应当还记得贫僧所言,起死回生乃是妄言,除非大罗金仙在世,否则绝无可能。”
“可是,总不会是空穴来风的。”
还有,秦峥怎么会知道,北越秘术的?
见眼前的皇帝神情警惕,萧景辰掐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赵杞年与他相处太久了,见他这模样,骤然便抓住了他的手,沉声问道:“国师,你果然有法子的,是吧?”
他眼中的怀疑太重,萧景辰良久才道:“是。但,此乃禁术,逆天而行,会动摇北越国运。陛下,确要这般?”
……
三天后,萧景辰去见了秦峥。
当日皇帝的话言犹在耳:“我北越的国运如今就要被动摇了,那一城池的百姓若是死了,国师觉得,朝臣会如何想朕,百姓又会如何想朕!况且,白玉关已破,那秦峥就是个疯子,若他打过来怎么办?”
他眼中的慌乱与恐惧,萧景辰看的一清二楚。
马车行的匆忙,他在垫子上打坐,眸中却染尽了尘世俗念。
狂风席卷,吹的窗子内都落了黄沙。
萧景辰闭了闭眼,却骤然闪过一张娇艳的脸。
当日……
他兴许真的错了。
见到秦峥的时候,萧景辰的神情十分平静:“贫僧可以圆你所愿,但有些话,需的先行告知于你——北越古籍确有秘法,可却并非是起死回生,而是……重塑轮回。”
他这话一出,秦峥却是微微皱眉:“何为重塑轮回?”
萧景辰自地面上掐了一根草,递给他,道:“譬如这草,于你而言,它已然就此消亡。但于它而言,根还在,明年今日,又是一个轮回。”
“此秘法,可让她回溯至过去,重新而活。只是,你不得见。”
他的话,秦峥许久才反应过来,眯眼问道:“我如何信你?”
闻言,萧景辰凝望他,道:“施主已然信了贫僧,不是么?”
否则,不会如此大的阵仗,只为让他前来。
这个男人,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眉眼,瞳孔带着幽暗的墨色,带着令人信服的神情。
秦峥却是警惕的握着剑柄,沉声道:“我这人,历来什么都不信,但你是出家人,又是北越国师。所以我信你一次,前提是——你用北越国运发誓,字字句句皆无虚假,否则,此代君王后,天下易主,再无北越。”
北越国师,历代为帝王所用,萧景辰更是辅佐了两代帝王。
这誓言,无异于是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迫他自刎。
可他却神情未改,双手合十:“贫僧可发此誓,但有一事也要言明。此秘法乃是逆天而行,以你寿数换她重生,但你会折寿短命,不得好死。施主,一切痴妄皆有报应,你确定,愿意承受这后果?”
以他的短寿而死,换一个看不到的答案。
若是寻常人,自然是不肯的。
但秦峥却答应的干脆:“可。”
……
萧景辰做法时,天地昏暗,黄沙漫天。
秦峥身在阵中,以鲜血为引,渡亡魂重见天日。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凄厉的哭声。
女子呜咽凄然,让秦峥的心骤然便揪了起来。
他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却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是她。
“阿……九?”
那个名字,在他心里念了无数次,可如今他眼前空无一人,却觉得那名字叫的格外艰涩。
“她在你身边。”
萧景辰突然开口,声音淡漠:“她说,这些年,她都在跟着你。”
凡夫俗子,见不得鬼神,可地上的纸符上,却有血泪凝结。
身上被割了几十刀的秦峥未曾皱眉,可听得这一句,却骤然慌了神儿:“她……在这里?”
萧景辰点头。
他也是凡夫俗子,纵借着这阵法,可也是看不到的。
但他能感知的到。
秦峥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她……若是回到过去,可还会记得这一切?”
“会。”
萧景辰的回答,让秦峥神情一白,暗哑着声音,近乎决绝道:“可有法子,让她忘了?”
他这些年如同疯子一般,双手染血,身在地狱。
这般模样,不必让她记得。
萧景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末了,只道:“贫僧尽力。”
……
九九归一,渡亡魂,引苦主,尘归尘,土归土。
但逆了天命,尘土之下的种子却被种下,他日是开花亦或是衰落。
谁又可知?
七日后,萧景辰从这个阵法中出来时,身上虽仍着僧袍,却是浑身狼狈,眉眼枯槁。
而秦峥……
他像是一具骷髅。
自此之后,秦峥的身上,便多了一个贴着心口放的荷包。
那里面放了一张符纸,上面有晕开的一滴血泪。
还有鲜血晕染的一句话。
阵法成的时候,萧景辰将之交给了他。
而秦峥只一眼,便认出了顾九的字迹。
那是他的阿九,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生死不得与君同。
……
做法之后,萧景辰是被抬回到朔安城的。
他大病了一场,一年都不得起身。
而秦峥,更是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虚弱。
像是三魂七魄被分割开来的虚弱,让他连长剑都提不起来了。
他从武将转成文官,一年后,终是撑不住,辞官离朝。
皇帝原是想要挽留的,可看着眼前臣子满头的霜华如雪,那些挽留的话,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那一年,他才三十五岁。
秦峥没活过四十岁的冬天。
从五年起,他辞官之后,便遣散了身边的仆从侍卫,孤身一人走遍了西楚。
每到一个地方,他便会拿出安放在心口的荷包,倒上两杯酒。
一杯入他腹,一杯入尘土。
那荷包里,除却那一张血泪凝结的纸符之外,还有被挽成同心结的头发。
新婚当日,他面无表情的由着礼官将他夫妻二人的头发剪下来,挽在一起的时候,秦峥并没有想过,此后余生,他所能握住的,唯有这一缕发。
阿九以血泪写下了生死不得与君同,他偏要让她知晓,不论生死,他都会带着她。
哪怕……
他只有这一缕发。
结发同心。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秦峥回到了上京,打开了自己的坟墓。
那陵墓是他早就修好的,墓室不大,人走进去需的弯腰而行。
且墓室留了机关,他进之后便被封锁,若有盗墓贼人破开,便会顷刻倒塌。
墓室内味道难闻,秦峥却恍若不觉,他脸上甚至带着闲适的笑意。
像是去赴一场,许久之前便该前来的约。
棺椁被打开,秦峥从容的躺了进去。
身侧是一具早已看不清楚模样的骷髅,秦峥小心翼翼的抱着他的恋人,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而后,合上了棺材。
也将最后一抹空气彻底隔绝。
六年前,萧景辰告诉他,若要逆天改命,他便会短寿折命。
而六年后,秦峥当真应验了那个誓言,自己将自己闷在了棺材里。
窒息而亡,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