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她做星星,在天上待着太远了,儿臣想看她在身边。”
母后那天赠他帕子的时候,说了很多话。还说以后只要他抬头,就可以看到自己。
可是明明可以在身边,为什么要去天上呢?
稚子懵懂,可这些话,却像是刀子一样,插在了上官卓的心头。
他突然便心神崩溃了,抱着宣和,死死地忍着要落下的泪。
元娘说过,喜欢看他笑,那他便不能哭。
否则,九泉之下,他的元娘也会担心的。
可到底是忍不住啊……
他无声的仰头,许久才哑声道:“因为,你母后是天上的仙子。仙子落凡尘,太委屈了她。所以如今她回了天上,以后无忧无怖,无病无灾。”
年轻的帝王脸上带笑,一双眸子里却是无尽的哀伤。
可他的幼子显然不懂,只听到再无病无灾,便随着欢喜了起来:“太好了,我希望母后永远无病无灾。她会一直这样好的,是不是?”
他低头看着宣和澄澈的眸子,轻声道:“是。”
他的姑娘,半生凄苦,如今终得解脱。
她会永远好。
而他,将会背负爱与痛苦,带着她的那一份,继续前行。
……
上官卓当真守了三年的孝期。
虽是国丧,他却下旨减免了赋税,要为先皇后积德。不但如此,原本国丧其间,是不允许有婚事的,可因着他先前与梅元娘的波折,故而他特例,准允民间正常婚丧嫁娶,不得有人横加阻拦。
他将所有的仁慈都给予了旁人,唯独将自己困在囚牢中不得出。
三年丧期过后,平静了许久的朝堂,终于觉得有新的事儿可以找了。
于是,像是不谋而合似的,朝野中请求重新册封皇后的折子络绎不绝。
这次倒不是文家牵头,毕竟,后宫中妃嫔也有十余位,虽说皇帝并不偏好美色,可即便是个位份,也值得他们心动的。
奈何这一次,他们却一如既往的失望了。
新帝虽然性情温和,可手段却是强硬的很。
尤其在此事上。
在两个御史台被罢黜,又有四五个朝臣被责骂之后,他们才恍然发现,皇帝骨子里,还是继承了皇家一脉的独断。
君王一言,无可更改。
白日里在朝堂上威严无比的皇帝,到了夜间的时候,却忍不住去了昭和宫。
他去的时候正是黄昏,春末的天带着暖意,风吹到殿内,将那里面的烛火都映照的格外柔和。
文清嘉正在考较宣和的功课,他比了个嘘声,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背诵:“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九岁的宣和,个子抽条似的长,褪去了前两年的圆润,现下倒隐约有少年人的模样了。
而他身边的文清嘉,一如既往的眉眼恬静。
她出身文家,举止气度都不凡,才学也是好的。
宣和的教养,他并没有过问太多,偶尔看到,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文清嘉将他教的极好。
“父皇……”
宣和先发现了他,回头恭恭敬敬的请安:“儿臣叩见父皇。”
一旁的文清嘉也放下书,起身向他行礼:“臣妾叩见皇上。”
上官卓点头应了,将二人扶起来,笑道:“可曾用膳了?”
见她们摇头,上官卓便又道:“那便一起吧。”
待得吃完饭后,宣和便行礼告退了。
他鲜少留宿,这三年更是从未夜间踏足过昭和宫。
如今来了,文清嘉倒是有些诧异,斟酌着问道:“可要让宫人预备汤池?”
闻言,上官卓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朕待会还有些公务。”
听得这话,文清嘉了然,应声要去给他倒茶,却被上官卓给拦住。
“朕……”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日里,在百官面前,分明他是理直气壮的硬气。
可见了文清嘉,却到底觉得心中惭愧。
这个姑娘,他亏欠良多。
见他这模样,文清嘉却是笑了:“皇上想说什么,只管说吧,臣妾听着呢。”
上官卓轻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这辈子,朕都不会再立皇后,你可会恨朕?”
他心知肚明,当初皇后的位置,按着规矩原该是文清嘉的。
可他没给。
而现在,元娘去了三年。朝臣们上书请求立皇后,那个位置,也该是文清嘉的。
他依旧没给。
原就是他理亏在先。
文清嘉原本以为是什么事儿,听得他这话,却是轻轻地笑了笑,摇头道:“皇上,臣妾为何要恨你?那个位置,唯有梅姐姐担得起。”
从知道梅元娘的存在之后,文清嘉便将自己的位置摆放的很清楚。
人不能贪心,她已经有宣和了,不可再贪得无厌。
更何况,皇后的位置,她也从未稀罕过。
只不过是因为……
皇帝是他。
仅此而已。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中满是诚挚,却看得上官卓心头一疼。
他一时竟不敢看她的目光,轻声道:“不,你担得起。但朕有私心,对你不住。”
他曾许诺,待元娘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没做到。
后来出变故之后,他便许诺送她母仪天下。
他做到了。
可她已经没了。
但纵然是她死了,那个位置,他这辈子也不想再让别人沾染。
念及此,他复又看向眼前人,却骤然想起当年往事。
她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借着醉酒求他,想要一点点爱。
可他给不起。
而现在,皇后的位置,他也给不起。
“是朕亏欠了你。”
听得他这话,文清嘉的眼却是骤然红了。
她咬了咬唇,慢慢的摇了摇头,勾了一抹笑容,轻声道:“陛下,你这一生,谁都对得住,唯有待自己太过亏欠。”
她仰头看着他,不过三十出头,他已然两鬓生了白发。
“臣妾什么都不求,若真有所求,也只有一样——求您以后对自己好一点,就当是,全了梅姐姐的心意,可好?”
她的目光太过澄澈,内中的爱意,纵然是极力掩藏,却到底从眼角眉梢泄露了分毫。
上官卓心中一痛,伸出手来,抱住了她。
良久,才听得他微不可查的声音:“好。”
男人的怀抱那样温暖,文清嘉觉得,只这一个拥抱,就够了。
她眼尾通红,却强撑着没哭。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她不需要他的爱,她只想要,自己能够伴在他身侧,长长久久。
即便此生都无爱,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