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卓的手都被缰绳磨的鲜血淋漓,他却不敢有半分松懈。
可马儿发狂之下,他到底是松了一下手,而他怀中的姑娘,瞬间便坠下了马。
她是故意的。
马儿疾驰,她被摔得头晕眼花,却死死地抓着箭筒,直直的朝着他身后的老虎射了过去。
老虎的眼睛瞬间鲜血直流,可也让它更加发狂了起来。
上官卓再不顾的骑马,直接便从马上翻身下来,一面挥剑去砍老虎。
而那发狂的马匹,却在这时候冲着他们而来。
不等上官卓反应过来,便被梅元娘狠狠地推到一旁,旋即便听得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啊——”
上官卓骤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四周是他熟悉的寝殿,夜风吹进来,冷的他浑身直发颤。
他顿时长出一口气。
幸好,这是梦。
可他才想到这里,便觉得腿上剧痛传来。
那被石膏等物固定着的腿,明晃晃的告诉他。
这不是梦。
而是真真切切发生的现实。
上官卓眼眶一红,复又狠狠地摔到了床上。
一个月了。
秋狩之时,他带梅元娘前去狩猎,却遇到了发狂的老虎,逃命时马儿也受了刺激。
元娘为了救他,一双腿……被生生的踩断了骨头!
而他,杀了老虎逃得性命,在救元娘的时候,被老虎最后的余力咬住了脚踝。
虎口逃生,可也成了一个废人。
太医说,便是好转起来,这条腿也废了,日后,只能成一个跛子。
他不在意自己成为什么样子,可却在意元娘。
他的元娘,如今因为自己的过失,成了一个只能在床上躺着,事事都不能自理的废人!
上官卓恨得锤自己的头,一双眼眸通红,下一刻便见内侍急匆匆的冲进来,一把拽住他的手,祈求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出去!”
上官卓试图将人赶出去,却见慧妃从门外走近:“你下去吧,本宫陪着殿下。”
见慧妃前来,上官卓恨不能将自己埋起来,他对不住慧妃,那是她的亲侄女儿。
而他,从来就是一个灾星,母妃死了,他跟了慧妃,可如今慧妃的亲人也被自己带累了。
那是他的元娘啊……
见上官卓这模样,慧妃叹了口气,走过来将他抱在怀中,轻声道:“韶儿,母妃在呢。”
只一句话,上官卓顿时便抱着她哭了起来。
他无声的哭,唯有肩膀在颤抖,看的慧妃一颗心都随着疼了起来。
“母妃,对不起。”
待得他终于哭完,神情却越发的颓丧:“母妃,梅家可有消息了么?”
自从梅元娘回家之后,大夫一批一批的换,可结果都是一样的。
甚至就连太医也去了许多,但……没有一个给出好的答案。
上官卓已然有些害怕了,可却又忍不住想知道。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慧妃眼尾一红,旋即轻声道:“这大夫不成,母妃再找旁人。上次宫里的太医说兴许有法子,母妃已经决定了,将元娘接到宫里来,对外只说我身体不适,这样宣召太医也方便。只是……她的身子,你别抱太大希望。”
上官卓的心瞬间便凉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待我好了,便给父皇上一道折子。”
慧妃心中一沉,试探着问道:“什么折子?”
“儿臣想去五台山住一段。”
他是个灾星,就该离亲人远一点,否则只会给他们带来灾祸!
这话一出,慧妃却是一把推开,直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再给本宫说一遍。”
上官卓又重复了一次,便被慧妃骤然给了一耳光。
那一耳光格外响,打完他之后,她的手都是麻的,眼眶里强忍的泪也落了下来。
“上官卓。”
从她养了他的那一日开始,她便叫他的小名,永韶。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也是第一次打他。
上官卓甚至希望慧妃可以打自己重一点,这会儿也破罐破摔的应她:“母妃,我是不祥之人……”
幼时母妃死的时候,他其实就听到过流言,说是他不详,所以才克死了亲娘。
他那时候大病了一场,原想着这么随着母妃去了也挺好的。
可慧妃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虽是养母,这些年,他早将慧妃当成了第二个亲娘。
一个生身,一个养育。
“有些事儿,我原本想等你好了再告诉你。”
慧妃擦了一把眼泪,盯着上官卓的眸子,自顾说道:“你出事那日,我便命人去查过现场,马匹和老虎都被人做了手脚。母妃无能,没拿到证据,你父皇后来更是将此事粉饰太平。有句话你说的不错,你的确该道歉,但不是为我。这事儿,是冲你来的。”
梅元娘,是被他连累的。
上官卓骤然瞪大了眸子,死死地盯着她,道:“可父皇说……”
父皇说,他已经查清楚了,这事儿是个意外,那一批看护不严的侍卫们已然被处置了。
那几十条人命都因自己而没了,上官卓纵然心中有怨气,可也于心不忍。
但现在,母妃跟他说,这不是意外,而是冲着自己来的?
侍卫们自然不会这么做,会这么做的只能是……
慧妃却不等他说完,只是咬牙道:“你觉得会是谁?”
一句话出,上官卓的神情骤然变了。
他心慈手软不假,可却不是傻子。
生在皇家,有些手段他不用,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些手段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那三个逐渐显露野心的弟弟……
他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个。
还有父皇——
“父皇,当真是好狠的心。”
还有什么,会让一个当皇帝的全力抹杀掉证据呢?
他可是皇长子!
除非,那人是皇帝不愿意动的。
“我要去见父皇!”
他一句话出,便被慧妃又推坐在了原地,直直的盯着他的眸子,问道:“无凭无据,你拿什么质问你父皇?”
“那我就找到证据!”
听得他这话,慧妃一笑,却有眼泪落下来:“然后呢?韶儿,既然咱们今日说到这儿了,母妃便把一切都与你摊开了说明白。”
“你的腿废了,便是好了也是一个跛子。西楚至现在,从未有过一个跛子坐上那个位置的先例,所以,在你父皇眼里,你这个儿子,废了。”
而一个废了的儿子,不值得皇帝去保。
哪怕这是他的亲儿子。
慧妃往常的时候,从来不曾跟上官卓说过重话,如今说这些,对方的神情尚且还可以自控,可她却觉得被人拿刀戳心似的。
她到底是先忍不住,一把搂住了上官卓,声音里满是痛苦:“这些年,你虽没跟母妃说过,可母妃哪里不懂你?我原先,也不指望你如何。便是真的做个闲散王爷,日后你有了封地,将我接出去,咱们倒比现在更自在几分。可如今……”
不成了。
情势逼人强。
从上官卓与梅元娘浑身是血昏迷着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慧妃便知道,过往的那些平静,一去不复返了。
她所想的安稳余生,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这宫里可以住魑魅魍魉,可以住妖魔鬼怪,可唯独,不能住人。”
慧妃抱着他,声音里满是恨意:“我的韶儿,咱们日后是为鱼肉,还是为刀俎,便只能指望你了。你,懂母妃的意思了么?”
想要报仇,便要抛去一切,天真、良善、自由。
这是一剂猛药。
可上官卓清醒了。
他的手轻轻地举起来,放在慧妃的肩上,良久才道:“母妃,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