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七年的春天是不同寻常的春天,她的生母冯淑媛在遗憾中离开人世。
“要恨就恨母亲一人吧,母亲要把这件事带到黄泉下。你不要抱着怨恨而活。这都是宿命,它让你来到世间,便是赋予了你重大使命,母亲违背了上天的旨意,才会遭到如此惩戒”
冯淑媛紧紧拽着小女儿的手,至死也不愿放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要强了一辈子的冯淑媛在弥留际也许明白了那么一点点,她为什么会输给徐皇后、樊贵嫔、木兰夫人,甚至是以色侍人的小霍氏都能把她踩在脚底,论血脉和家世,冯淑媛的出身不比任何宫人差,甚至优越万分——历经五代不衰的冯家世代国戚,曾出过一位贤后,五位嫔御,冯家妃还曾诞育过一朝君王。
冯淑媛自幼就在先辈姑姊的榜样、父母的殷殷期盼中长大,善恶不分,懵懂天真,年少的冯淑媛背负着光耀家族门楣的使命走向冯家女命定的一生,走过先辈们曾走过的青石板,到那座宫门里去执行赋予她的使命,她尚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生,有人说残酷,有人说阴谋,很可能也是一种荣耀,父母在她登上宝辇时才道出宫廷真相,如果战场是由征夫的白骨垒筑,深宫就是红颜枯骨的坟墓,冯淑媛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感到惊慌无措,她心底生出悲凉,从走进宫廷大门那刻起,元晋后闱的史书传记上又会添上“冯氏”二字。
冯淑媛无限憧憬的一生,从无知纯真的世家少女到处处算计的深宫妇人,历经重重阴谋,她已经记不清春秋几何。冯淑媛熬到了生命尽头,等来了结局——她在寒宫的病榻上凄凉地回忆起自己的宫廷岁月。
她的一生平淡无奇又充满了波折,十三岁入宫侍君,十七岁生育皇子,十八岁皇子夭折,次年生下长女,长女六岁时她失宠失势,后嫉恨木兰夫人有妊投毒加害,事发谪降为修容,被迫和不满七岁的长女分离,寄养在贵妃大霍氏名下,她名声尽毁,使百年冯家蒙羞,家兄与**逐渐断绝往来,她在宫中孤立无援,而心生怨恨,失口犯颜,被逐至寒室终老,那时她有身三月,腹中子遭到君王猜忌,为避风言风语,皇帝迁她至天狐别墅生养,至次年生产方才回归宫中。
就在那次,晋国发生了一件举国震惊的事情,也是冯淑媛心中的疑点。与她同去天狐别墅待产的还有陶婕妤和木兰夫人,在一个深夜里,她无意间听到由宫妃内侍策划的惊天密谋,事涉宠妃木兰夫人之性命和待产子嗣,她本怀妒于木兰夫人,于是冷眼旁观。
十月怀胎,只要能平安诞下子嗣,再多的苦怨,都有了明确的算账期限和坚持的理由,佛相前她日夜焚香祷告,诵经祈福。生产那日正逢事变期限,如她所闻,无名大火从天而降,从西宫宫苑肆意蔓延,映红了湖上空的浓浓黑夜,以及岸边飞窜的水鸟,她的舌根咬出了血,眸中映出熊熊大火,火光肆虐,无数宫人取水救火,杯水车薪,宫室在烈火中化为一片灰烬。
那样的妙人儿,烧成一具焦尸,谈何天姿玉貌。女人天生的嫉妒心扭曲了面容,冯淑媛迫切地想看一看皇帝暴怒的样子,那真是解恨啊,她的嘶声痛哭转化为仰天大笑,婴儿在她的笑声中降临人世。
冯淑媛耗尽此生福运和寿命来祈求上苍,昏迷几个日夜也没能换来一个皇子,在得知生下女婴的那刻,所有的坚持骤然塌陷,她的天地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
据说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婴,圆圆的脸,颊边生有浅浅的梨涡,从不哭闹,很爱笑,抱在谁的怀里都能安然入睡,中宫来的嬷嬷惊讶不已,“真是乖孩子,似乎不怕生。”的确,所有的婴儿都在啼哭中降世,大概她是为笑而生。幼女百日时,她曾看过一眼,眉目寡淡,肤色莹白,模样不像皇帝也不像自己,如果皇帝因此质疑她的不贞而处决她们母女,届时百口也难辩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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