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十年了,我从未见过你有软弱犹豫的时候。”她将手中的油灯放在地上,脸儿紧贴在靖远的脊背上,低低地道:“夫人本不愿把我嫁出去,是我自己求夫人的。你不必替我担心,若你们黑铁卫不嫌弃,我可以做一个编外人员。”她话一出口,感到他的脊背在轻微颤动,自己也忍不住捂住嘴笑了,“罢了,我知道你瞧不上我那几下子武艺,但我好歹也是恩宁城出来的呀。拳脚上弱了些,使毒放毒的本事还是有的。你不信我?”
靖远转过身,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叹口气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道:“别说了,我都知道。”
那一年杏花微雨,他入城找城主夫人询问虎符的下落,却在门口遇见了她,从此便是十年的姻缘。他平日对兄弟们说一不二、坚毅果决,在面对她的时候却柔软了心肠。若有可能的话,他宁愿这虎符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可惜世事往往事与愿违。他心里清楚这两人的来意,姚统领嫁的人做了周朝皇帝,她的儿子就是皇子,现下正是大好年华。请黑铁卫出山,恐怕是到了皇位的关键一搏。他们将要面对的,有可能是大周朝的羽林卫,或者禁军。
做了二十年的统领,他突然有些害怕了,此去一役,任何一个兄弟有闪失,他都无法面对在一个村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亲人。他们黑铁卫这些人,都是姚倩所救,再一个一个地操练起来的。此一去,就当作是对她当年舍命相救的报恩吧。待事成之后,他们还是要回到这个宁静的乡村,和所爱的人携手终老。
月光下的二人静静相拥,享受着属于彼此的温柔缱绻。
沈彻睡得并不踏实,他做了一个梦,梦境里居然是很久没有出现在他梦里的母后,正在责罚三哥。他蹲在一个硕大的花盆后面,茂盛的花树遮挡了他的身形,听着母后用竹板抽打三哥的掌心,声色俱厉:“你没有完成功课,也不可以说谎!这是对你说谎的惩罚。”三哥咬紧了唇一声不吭,母后却渐渐带了哭腔:“你是元后嫡子,身上的担子多重!若不从现在开始努力,你会被后面的兄弟吞掉的!”她哭得呛咳起来,三哥的声音变得惶恐害怕:“母亲,你怎么,血……”
“嘘,不要对任何人说。”
他从花树间探出头,便看见母后将手帕揉成一团。她的面色苍白,唇上却泛着鲜艳的红。“真儿,你要记住,天家无父子!母后真想看着你们长大,可惜恐怕不成了。你要记住母后的话,将来教导彻儿。哪怕不做皇帝,也要从旋涡里脱身。”她用力抱住儿子的头,双眼看向天空,喃喃道:“我也后悔了,阿秋,若是当年听了你的话,和恒郎走了,也不会有这么一天。”
“我后悔了,可是已经晚了。对不起,这辈子还欠你一句话。”
沈彻猛地睁开眼,气喘吁吁地坐起身。只觉得满头冷汗,顺着发丝滑入衣领。这不是虚构出来的梦,是他小时候亲眼看到的情景。那时并不懂得,不知为何,居然今晚出现在了梦境之中。他感到有些口渴,正准备下床倒水喝,屋内突然响起一声轻咳,唬了他一大跳:“你可终于醒了,我等了好久。”
容玉像一只猫儿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彻床前,手里还拿着一杯热茶。沈彻愣了半晌,俯身压低声音道:“你疯了!三更半夜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作甚?!”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就算进的是心上人的房间,那也有些怪怪的,何况万一……,不等沈彻细想,容玉在黑暗中低声嗔道:“你们兄弟二人真是像,你三哥也是这么说的。哎,我来时找你有事的,你以为我是专程来看你睡觉的么。”而且这一路上已经看过无数次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你去我三哥房间做什么?”
容玉将茶杯凑到他唇边,沈彻只感到黑暗中有一股热气凑近自己。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吐气如兰:“自然是为了我阿姊的事情了,你快把茶喝了。我是真的有事情跟你说。”
沈彻只觉得耳朵烧得厉害,不知不觉间茶水喝尽。听她继续附耳而言,凑得愈发近了,鼻间渐渐馨香萦绕。
“你说,这黑铁卫只有二十余人,还不到明部人手的一半,能有多大能力供你三哥驱策?”
“三哥定已有主张。我只负责听令便是。”
黑暗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喃喃响起,仿佛思维和肉体分离,无法思考。只听容玉在他耳边叹道:“他们和你母后,我的父亲母亲之间,渊源很深。我突然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是生活在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就好了。”
“不好,一点都不好。”他突然侧过头亲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唇齿相依,额头相抵:“那我们就不会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