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李素笑道:“别这样看着我,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说出来是因为我把诸位袍泽当成自家兄弟,自家兄弟面前至少要做到坦率,好,我说完实话了,换你们说了,你们……怕不怕?”
帐内诸人皆赧然一笑,然后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李素笑容敛起,神情渐渐变得严肃:“怕,不丢人,蝼蚁尚有偷生之念,况人乎?不过,咱们既入府兵,便是大唐皇帝陛下的手中刀,吃了皇粮,便当忠君之事,你我皆有守土开疆之责,当敌人的刀剑快顶到咱们鼻子前面了,怕有什么用?除了拼命一搏,我们别无选择。”
将士们腾的一下同时站起身,朝李素抱拳凛然道:“愿为我皇帝陛下征战杀敌!”
李素点点头,道:“此次断后,你我袍泽重任在肩,虽九死而不退,当然,诸位袍泽为君分忧,陛下亦不会亏待你们,完成阻敌重任回到长安,陛下必有丰厚封赏,在此我可向弟兄们承诺,战后论功行赏,以杀敌之数为论功之据,前百位可升武官两级,前千位可赐千金,战后所有袍泽可赐永业田十亩,功高者二十亩,三十亩,不封顶,若有弟兄战死,朝廷抚恤倍之,家中子弟荫其功,免徭赋三年。”
这番话很实在,比空口白牙喊口号实在多了,帐内将士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接着脸上渐渐露出兴奋之色。
封官,赏金,赐田,荫其子女,如果战死了,朝廷甚至能加倍抚恤,诸多好处利益摆在面前,谁能不动心?简单的说,这次阻敌断后是为了家人和子女而拼命,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家中子女一个世代敞亮的未来。
轰!
一片铁甲撞击声过后,所有人抱拳兴奋大喝:“愿为我皇帝陛下豁命杀敌!”
李素点点头,笑得很开心。
很好,士气如虹,军心可用,这场阻击战的把握终于提高了两成。
站起身,李素将自己手里那个只咬了一口的不明物体随手递给旁边一个年轻的府兵,笑道:“没吃饱吧?送你了,这玩意我实在吃不下去,今晚我饿一顿。”
拂了拂盔甲的下摆,在将士们恭送的目光里,李素不紧不慢地走出了营帐。
走出营帐后,李素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起来。
将袍泽们的士气激发起来了,可李素很清楚,眼下的局势根本没有那么乐观,首先,五日内找到粮食并不容易,其次……
李素脸色愈发阴郁,这场阻敌之战,能活着回去的人,恐怕不多。
刚才营帐内那一张张年轻鲜活的面庞此刻在李素脑海里一一闪过,他们朴实,单纯,为了皇帝也好,为了家人子女也好,总之,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有一个动力,抄起刀剑与敌人拼命。
作为这场阻敌战的将领,李素只能竭尽全力让他们尽量活着回到长安。
肩上的担子,无形之中愈发重如泰山。
很讨厌这种压力,从贞观九年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李素一直在逃避在避免的,便是让自己背负太多原本不应该属于自己的压力,可是这一次,他不得不担起来。
…………
冷冽的寒风灌进脖子,如刀剐一般的痛,李素缩了缩脖子,喃喃咒骂了老天几句,朝身后的方老五等部曲挥了挥手。
“走,去舅父大人的帅帐。”
帅帐内很温暖,虽然军中粮草不多,但木炭和柴火还是很充足的,帐内正中摆置着一个大炭盆,盆内炭火烧得通红,李绩甲胄未卸,坐在炭火边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地图。
李素走进帅帐,坐在李绩身边,陪他一起看地图。
舅甥二人就这样沉默着,两双眼睛死死盯着地图,仿佛两个急色的大流氓在打量着一个绝色的大美女。
良久,李绩扭头瞥了李素一眼,淡淡道:“看出什么了吗?”
李素老老实实道:“我只觉得这张地图四面楚歌,步步杀机。”
地图上几条黑线来往纵横于山岳与平原之间,像一条条勒住脖子的鱼线,令人窒息。
李绩明白李素的意思,闻言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局势确实很不乐观,这场即将到来的恶战如何部署,如何排兵布阵,饶是打了半辈子仗的李绩也没有把握,两万人对十五万人,敌人兵锋如飓风席卷天地,而己方的两万人所驻守的并非要隘雄关,天时地利人和皆失,若要阻击敌军谈何容易。
李绩缓缓道:“子正,你虽年轻,但胸中颇有韬略,依你之见,我军当如何阻击泉盖苏文?”
李素苦笑道:“舅父大人,我觉得咱们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如何阻击的问题,而是粮草问题,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粮草还能支撑五日,勉强能顶一阵了……”
李素摇头道:“敌军这两日内将至,一旦与咱们遭遇上,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对方兵强马壮,人数众多,更挟大胜之余威,兵锋必然锐利难当,而咱们缺将少兵,粮草不济,两厢比较,胜算全无,所以,咱们必须首先解决粮草,更何况……”
李素眼睛盯着地图,目光闪动了一下,低声道:“更何况,解决粮草和阻敌断后这两件事,其实并不冲突,完全可以兼而顾之……”
李绩两眼一亮:“哦?子正有主意了?快快道来,老夫这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实在没办法了。”
李素指着地图,道:“敌军两日内可至,与我军遭遇时兵锋必盛,锐不可当,若咱们选择与敌军正面相敌,无异以卵击石,我军必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不可取也,所以我觉得咱们首先应该避开敌军的锋芒。”
李绩皱眉:“避开锋芒?咱们的任务是阻敌追击王师主力,若咱们避开了他们,他们仍马不停蹄朝大军主力追去,那么陛下留咱们这支孤军断后的意义何在?”
李素笑道:“避开不等于怯战,舅父大人莫混淆了,外甥的意思是,咱们的两万兵马从中分出五千,留在原地隐蔽起来等待敌军,待敌军在此扎营后,这五千人对其袭扰,偷袭,时而齐聚对敌军后方发起进攻,时而化整为零偷袭前锋,甚至可以趁夜摸营,在敌人的中军外围小小的突袭一下,冲杀一轮便赶快撤离,总之,咱们这五千人马不必与敌人正面交战,一触即走,达到扰敌疲敌的目标便足够,这么一袭扰,至少能拖慢泉盖苏文两日的路程。”
李绩拧眉看着地图,不大确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抬起头看着李素,道:“五千兵马外围袭扰,还有一万五千人呢?他们干什么?”
李素笑了笑,手指指向地图,食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落在地图上一个名叫“庆州”的城池上。
指着“庆州”两个字,李素笑得分外灿烂。
“另外的一万五千人,把庆州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