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酒客盈百,但仍未满员。一阵阵古朴的酒令声声入耳,看样貌什么打扮的都有,但极少贩夫驺卒。大概和这里的酒价有关吧?从心暗想,自古贫富分地而处,这里不算豪华,但也绝不凋敝,多半是大唐中产阶级的乐园。
扑鼻曲香已经勾出止正馋虫,詹钰也跃跃欲试。大和尚从怀里掏出丹老赐的玉葫芦就想先来一口——“欸欸欸,客官且慢,咱家不兴自带酒水。各位爷想喝什么,尽管点……”酒博士适时出现了。
“所备有何?”詹钰拍马解围。
“看各位爷眼生,定是头回来。熟客都问‘所缺有何’。嘿嘿!您听好了——本店自有,郢州富水、乌程若下、荥阳土窟春、富平石冻春、剑南烧春、河东乾和葡萄、岭南灵溪博罗、宜城九酝、浔阳湓水、齐地鲁酒。客人若中意京师佳酿,本店也有西市腔、新丰酒及虾蟆陵之郎官清、阿婆清。”
瞧着酒博士洋洋得意的样子,大和尚一时犯了难。这一串子酒牌,倒有十之七八没尝过。禁不住双手合十,快速搓动起来——
“就剑南烧春吧,先来两坛润润喉。”詹钰是川军,对这个熟。
“好,这个好!”杜远是绵阳娃,后世剑南春酒厂在绵竹,两厢近得很,当然有尝过。
可是当两坛酒送来拍开蜡纸封泥,他可傻了眼,这酒倒在碗中,浅绿浑浊,上面浮着一层细白的像蚂蚁似的漂浮物。闻闻味道,略有酒香但不浓,倒是酸气多些。
只有詹钰毫不在意,端起一碗问,“烧春不烧一下吗?”
“不用,新开的不用。喝不完剩下的,明天再上就得烧一下了。”酒博士嬉笑着解释,心里骂着这些个土包子打哪儿来的?
趸——詹钰已经干了。“嗬,好——好像不怎么着……”止正十分好奇,吹了吹白色漂浮物,也来了一大口。“嗯……啧啧,淡出个鸟来。”
杜远同时对饮,却“噗——”的一声,全喷了。两位女士两忙闪躲,红袖一巴掌打在阿杜背上,“不会喝就别装。”
“这这这……真心不是剑南春,充其量算醪糟。”期待值越高,落差越大。
酒博士脸色挂不住,但也不能妄自菲薄客人,一时僵在那里。
“咯咯咯……”一群女子的哄笑从相隔不远的望台传了过来。那厢独居一隅,独占了二楼西北角,那桌子也很长,是用三张台拼作了一处,被围的满满的都是人。
此刻被杜远喷酒的窘相吸引,齐齐转过头来看热闹,大家才赫然发现,那些个身着肥大皮袍的主,居然全都是女人。
之前之所以走了眼,是因为那些皮袍都是男款,且不属于同一个民族的风格,有回纥的、有大唐的、还有吐蕃的。最奇的是,个别人的袍子上,还沾染着丝丝缕缕的血迹,看色泽显然刚溅上不久,但并没有人受过伤的样子。
这些女人相貌也充满异域情调,个个都很美,美的大不同,杜鹃罂粟各得其妙。大概是饮了些酒,一个个粉面潮红,杏眼含春。同时瞥向一处,那感觉真如浪呀嘛浪打浪一般。
除了从心、红袖,其余三个大男人竟然呆了。这简直,目不暇给啊这是——
“莫怪酒家无醇酿。朋友,来,尝尝我的私房酒如何?”这洒脱的声音如同无形大手,将密集的美女左右分开,露出人群中唯一一名青年男子,约合二十四五岁上下,颔下微微有些青茬,单眼皮高鼻梁,目光隐含五分醉意,面带少许风尘之色,但牙齿白得耀目。
登徒子——从心和红袖心中同时涌出这个词儿。也难怪,寻常男子谁会在酒肆里铺开粉脂堆打滚?即便在家,这十几位莺莺燕燕——数量也实在多了点,不伤肾才怪。
但见他手中抠着一只青坛,那坛子比这边桌上的“剑南烧春”要小上两圈,表面的青釉涂得更均匀些。最特别的是,坛体的肚腩上,居中刻了一朵莲花,刀法写意,一蹴而就,十分惹人注目。
詹钰堂堂官兵统领,听闻邀约,不免矜持了一下。只有止正大踏步走了过去,“好啊!贫僧瞧瞧你这坛子里有何不同——”三两步走到桌前,从一众男装女子头顶伸手接过青坛,也不举过头顶,只是托底一绷手筋,将一线法力送出——那坛中登时涌起一注黄橙橙的金线,汨汨不绝,沿弧形轨迹,直向他的业已张开的巨口中洒入。
这一手,在旁人眼中略带显摆,只有心思缜密的文从心暗暗点头,这大和尚,虽然举止放.荡不羁,但颇有大智慧。以法力催动酒浆,自然神识在坛中先走了一圈,有没有毒,当下便知——不愧佛门老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