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杀亲生骨肉。
婉贵妃的尸体还没放凉,柳坞那个斩钉截铁说她有谋害七殿下嫌疑的内侍也在值房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还留了封声泪俱下的忏悔书。曰:他只是想帮悲恸的皇后借七殿下之事教训婉贵妃,却没想到皇后真对婉贵妃下死手,残杀了她。
所以良心发现的小内侍寝食难安,自觉无颜面对圣上,最终以死谢罪。
这完全是放屁!
简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桩桩一件件,分明是模棱两可的事,但指向性又再明显不过,没有铁证却胜似铁证,使人连辩驳的机会都会有。解释吧,听起来像不打自招,反之,形同默认。
章皇后并不傻,面对脸色越来越冷的明宗,她只道,“不知是谁好雅兴,栽赃的臣妾一个死无对证。”
明宗抿紧了唇,胸口有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不针对任何人,但恨不能烧死任何人,以此抚慰他失去爱子与宠妃的痛。
寝殿死一般的寂静。
始终垂眸立在三尺外的汤媛迟疑片刻,与高玲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种场合,自是没有汤媛说话的份,但高玲玉不一样,很多时候,皇后不想说的都由她来说,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她确实有“插嘴”的特权。
“回禀皇上,”高玲玉的声音仿佛静谧流动的小河,她屈膝幽幽道,“婉贵妃的伤口溃烂是因为腐草,她爱美心切延误了就医时间这才酿成悲剧。只恨那背后的蛇蝎心肠歹人,分明是要一箭双雕,既除掉婉贵妃又能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离心离德,其心可诛。”
若非场合不对,汤媛都想给高玲玉鼓掌。果然是皇后好做,皇后的女官不好做啊,那绝对是情商智商爆表外加撕逼中的战斗机。
句句撇清关系,及时的甩锅,而且也句句在理。
可今天的明宗有点反常,理智很明显被情绪压了半头,“就算是有歹人在背后加害,皇后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何苦打花了她的脸,让人有可趁之机!!”
想起佳人瞬间化成白骨,明宗就不寒而栗,继而暴躁的肝痛。
至此,章皇后对他再无盼头,已然开始期盼做太后了。
他又厉声下旨,但凡触碰过婉贵妃伤口的人,一个也不放过,全部押入慎刑司严刑拷问。
即便如此,他的怒火也不见半分平息,再看向皇后,竟是连反驳一句都不屑。
她蜷在炕上,脸色蜡黄,好半天才颤颤的伸出缩在被中的手,覆满殷红的液体。
原就被婉贵妃伤到的龙胎再被皇上一气,章皇后终于小产了。
“我这两个无辜孩儿的命,可否偿还你爱妃的命?”
章皇后晕过去,明宗的怒火也消了大半,“丽卿!”
连续痛失两子,还背了一个谋害贵妃的黑锅,次日,章皇后睁开眼便痛哭不已,死死抱住床前的贺纶。
皇宫,从来都不是个讲理的地方。聪慧只能保住性命,但想要活的好,唯有说一不二的权力。
而同样失去两子,外加一个宠妃的明宗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是又疼又恨,心疼章皇后的身体,却也恨她心胸狭窄,害了婉贵妃也就算了,竟连腹中的小八也没保住!
家丑不可外扬,殿中的奴婢们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连高玲玉也不得不退至殿外,那日,谁也不知殿中发生了什么,只听得皇后娘娘撕心裂肺的哭声,然后是明宗炸裂般的怒吼,但最终,一切又回归了宁静。
寝殿内,明宗浑身颤抖,眼睛一圈一圈的发黑,他简直不敢相信方才那个疯子是自己!
他,他竟然打了丽卿。
章皇后死死捂住小腹,面色惨白的靠在贺纶怀中。
贺纶的左脸也是一片红肿,他不能冒犯父皇,只好为母后挡下这一巴掌。
明宗怔怔后退一步,望着满地碎片,以及凄凄惶惶的妻儿,悚然背过身,疾步离开了景仁宫。
这日,但凡他走过的地方,可以用寸草不生,鸡飞狗跳来形容,一直折腾到下午,他吐了口血才安静下来。这可忙坏了太医院,扎针的扎针,熬药的熬药,一个个都恨不能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唯恐受到一丁点儿牵连。
只因盛怒的明宗一言不合就打人啊!
据说裕王的脸肿了。而前来请安的庚王离开养心殿时额头也在冒血,唯有不顶用的睿王和远在归德府的恒王逃过一劫。
这夜,文太医和胡太医也光荣负伤。不过这算工伤,朝廷不久之后就拨了一笔抚恤金。
另一边的慎刑司也在屁滚尿流的捉拿疑凶,但凡接触过婉贵妃的一个也不放过。许是被慎刑司的阵仗吓住,婉贵妃的贴身婢女桔梗提前投井自尽。
线索至此又断了。
为了不被见谁咬谁的明宗迁怒,慎刑司哪里还有心情查案,连忙将锅甩给桔梗,草草了结。
至于腐草的来源,跟司苑局脱不了关系,抓了两个采买的小内侍,打个半死,画押的画押,摁手印的摁手印。
明宗的这场病来势汹汹。
无奈太医院的废物们诊来诊去还是那句“陛下的肝火过旺,陛下不宜再动怒”。
一开始,他也不是没怀疑过自己中毒,但能当上太医的人也并非浪得虚名,有这群人严格把控帝王的饮食起居,又有专门的尝膳尝药心腹太监,毒物压根就近不了他的身,于是这一点可以排除。
所以他是真的病了,不可以再轻易的发脾气。
明宗不得不回归冷静,冷静的时候就会想念章皇后,可有时候又忍不住含怨生怒,因此身体总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什么都正常,然而坏起来,做事就有点不计后果,譬如,他明知快过年了,还将贺纶打发去甘肃办差。
甘肃偏远,来回加上处理要务,前前后后竟花了两个月,连年夜饭都没赶上。
不过今年的年夜饭也没啥意思。
明宗黑着脸吃到一半便匆匆返回养心殿,又召了妍淑妃前去伺候汤水。
大年初五,汤媛裹着厚厚的蜀锦披风,推开王府的角门,满眼皆是碎雪乱舞。
街道的尽头响起哒哒哒的马蹄声。
她眼睛一亮,抱着小手炉飞快的迎上去,贺纶垂着眼笑看围着马儿打转的她,俯身一臂捞入怀中。
明宗十四年,一场倒春寒,几乎毁了江南地区所有的早稻秧苗。
这一年,人心惶惶,国库吃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