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霖觉察她神色有异,以眼光示意她,她这才察觉到身后有人注视着她,正是秦皇后。
秦皇后微微一笑:“楚妃初到我们齐国,定是齐国的酒菜不合妹妹胃口吧?”
楚慕雅仓皇施礼:“皇后娘娘言重了,嫔妾只是想起远方的爹娘,一时之间思乡情怯,才会食不知味。”
卫夫人很快又接话道:“听闻妹妹精通六艺,琴棋书画样样拿手,连楚国嫡公主都自愧弗如,甘愿让出和亲一职,不知今日能否让我们众姐妹大开眼界?”
楚慕雅原本在楚国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竟被她说成是精通六艺,摆明是想立个下马威,但面对四下众妃,总不好当众拒绝,便道:“嫔妾自小天资愚钝,不学无术,就弹一首曲子,在各位姐姐及皇子面前献丑了。”
高僖只是目光沉沉地捏着杯子,时不时啄上一口,却并不畅饮。脸上虽然有着为太子的春风得意,却并不见得有多威风,反而带着些许凛冽。
抚琴是一早就准备的节目,宫娥们将七弦琴架上,楚慕雅端正坐好,手指刚刚放上,有些杂乱刺耳的音质从指下传出,刮得她大脑一片混乱。
谁在琴上动了手脚!
高僖甚是镇定地放下酒杯,仿佛现在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楚国人也许并不知道,但在齐国,对于五音所对应的含义却极为珍重。《乐记》中“君臣说”的说法是,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虽说还有世代流行的“图腾说”、“天文说”、“畜禽说”,但齐国主要还是以“君臣说”为主。而私自变更“宫”调,则有对君王大不敬之意!
她以手指按住七弦,眼光飞快地扫过众人,宇文霖正带考究的眼神问她发生何事,高僖更是冷若冰霜,置若罔闻,而那些妃嫔则一个个跟看笑话一样,私下已经开始喁喁私语。
左右今日是出丑出定了,她索性心一横,指甲勾动琴弦,一声刺耳尖锐的声音从指下传出,琴弦嘎然而断。
高季衍脸色已经大变。而高僖面对此番变故,仍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看得她有些齿冷的失望。
她只好下跪,诚惶诚恐道:“陛下恕罪!”
谁都知道琴弦断意味着什么,只是楚国使者在场,这一气氛再尴尬,还是得继续从容下去。
秦皇后上挑着凤眼:“楚国向来注重礼乐,本以为打造七弦琴也会费些功夫,只是这焦尾琴看起来华美无可挑剔,做工竟是如此粗鄙,不堪一击!”
此时定是不能说出七弦琴被人做手脚一事,只是背后究竟是谁乐见自己这般出丑,甚至乐见自己被欺君之罪所困,当真是头疼。
想不到自己才刚到齐国,就在不知不觉中树下如此大敌。
宇文霖顿时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这把琴是昔年在清河战场缴获。听闻当年威王也是爱好音律之人,军士们听到威王指下风雷烈烈之音,士气也会高昂许多。如今我楚国遣公主和亲,并以此琴伴行,就是想表达我们与齐国结为秦晋之好的诚意。此琴毕竟经历枪林箭雨,上面也沾了不少齐楚将士的鲜血,我们楚国人敬重齐国威王的英雄气概,所以不敢随意整改,岂料它早已是历经沧桑,方才这一悲鸣,大概也是威王在天之灵所叹息,希望齐楚两国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一番诚恳之语,让高季衍脸色缓和不少,卫夫人抚掌而笑道:“素问楚国雍王殿下乃鸿儒大家,青年俊驰,文采风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脸色急剧一变,“只是,今日是楚妃和陛下大喜之日,雍王殿下提及此事,似乎有所不妥。”
清河一战是齐国有史以来最大的败仗,高季衍脸色微微僵住,沉默许久的高僖忽而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威王为保大齐江山,在沙场浴血奋战,命丧清河,邺城人却只记得这是一场败仗,完全忘记了如果没有昔日威王的战功赫赫,就没有大齐的今日!父皇纳妃之日,难道不该敬威王舅舅一杯喜酒吗?”
卫夫人依旧保持得体笑意,只是挑衅味没那么足:“是臣妾失言了,太子所言甚是,只是原本楚妃妹妹抚琴,现下倒是把妹妹晾在一边了!臣妾甘愿罚酒一杯!”
为解楚妃之围,林氏列身而出,盈盈摆拜倒:“臣妾不才,愿以舞助兴,希望陛下和众位娘娘不要嫌弃。”
高季衍抚掌笑道:“好,好。”
她与林氏相视一眼,表示感激她替自己解围。
原来宫廷妇人都极善伪装,这个夜晚,是楚慕雅有史以来最憋屈的夜晚,偏偏还是她的洞房花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