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沉吟片刻,道:“嗯,我知道了。你说你感觉郑夫人是有意对你示好?”
“也不能说是‘示好’,我一开始觉得算是示好,可是后来就觉得她好像还有几分施恩的口气,可能她觉得这样就已经是十分抬举我了吧。只是我有什么值得她费心思的,肯定还是冲着你来的呀。”许杏皱着眉头,想尽可能准确的描述当时的气氛状态和自己的感觉。
“我明白了。”长青拍拍许杏的手背,“不必紧张。郑大人跟我是公事公办,倒不曾为难于我,郑夫人……大约是想和你亲近些,又要让你认清身份地位吧。”
“又拉又打?”许杏觉得不大敢相信,“我说实在话哈,你毕竟只是布政使大人的副手,而且衙门里还有好几个参政,你也不是唯一一个,没有必要如此吧?”
“大约只是想要个得用之人吧,就如你所说,我也不是唯一一个。”长青想了想,并不担心,“我与王大人有私交之事也算不得隐秘,且我毕竟得过陛下圣旨嘉许,想来多少有些拉拢的价值。只看现在郑大人对我的态度,并不十分明显,你也不必忧心。”
“那这施粥的事儿,就真的跟着郑夫人的节奏来?”许杏问。
长青摆手:“不必。她既邀请了你,让你在她旁边支粥棚,你照做就是,反正她牵头,秩序、安全之类的都需要她解决,你只出粮食柴火就好,而且不需要比她多,不要越过她去。至于你自己原本有什么打算,该怎样做就怎样做。”
“这我明白,施粥上花的银子肯定不能比她多呀。”许杏道,“粮食又不很贵,也不是多少钱的事儿,不过我不太赞成施粥,是因为太形式化了,不过是给他们刷名声用的。今年冷,可是也是秋收后才冷的,又不是什么灾年,老百姓受苦是因为寒冷而不是挨饿,有那个熬粥的银子,还不如给大家分些柴火棉衣呢。”
长青低声笑了起来:“夫人聪慧至极,一语中的。”
许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推了推长青的胳膊:“你好好说话。”
“嗯,我是在好好说话,你说的,就是真话。”长青收了收笑,让神色严肃一些,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他眼中的笑意,“今年这个时候施粥,确实没什么必要,只是为了刷名声。”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名声要“刷”,但是这不妨碍她理解许杏的意思,而且马上就学会了许杏的用词。这么多年来,他也习惯了时常从许杏嘴里听到些新奇有趣的说法。
“又或许,郑大人和郑夫人毕竟是高高在上之人,他们并不会真的去想一想老百姓们需要什么吧。”只是回到当前的话题,长青又略带嘲讽的补充了一句。
说到自己的打算,许杏道:“我原先是想着,把咱们府里换下来不要的旧衣裳被褥清洗干净,再去估衣铺和当铺收些旧衣,散到城南和城西那些穷人多的地方,特别是城隍庙那边,咱们不需要花太多钱,也算是给那些需要的人救急,就和当初咱们在南方的时候那样。另外再捐些米粮给白塔庵,她们自然会给穷苦人家布施。毕竟你不过是参政而已,在这个定北城里位置不比你低的也有好些人,没必要大张旗鼓的在这上头出风头。”
“就这么办吧,你已经想得很周到了。”长青照例支持妻子,“郑府那边敷衍过去便好,你也不必去,叫你身边的谁,带上两个家丁过去就是。”
拿定了主意,许杏也不多琢磨这件事,转而准备这边的铺子。这是同贵从甘州回来之后她们就商量好的,让同贵在定北城里踅摸处铺子,前店后厂,后院专门加工红薯,前院就开个小食铺,卖酸辣粉、炸肉等红薯粉条、淀粉加工的食物,同时做淀粉和粉条的批发零售。上午的时候,同贵递了消息过来,找了两处符合要求的铺子,让她拿主意。
许杏还是亲自去看过,才敲定了城东的铺面。
“这里前头的铺子不甚宽敞,不过后院大,院子里有井有炉灶柴房,加工红薯正好。”同贵其实心里也倾向这里,“人气虽不如正阳街的那个铺子旺相,附近的住户却也不少,也有脚店客栈这些,租金却要便宜许多。”
许杏也是这么想,便拍板了:“咱们要卖的东西原本也不是什么金贵物事,平民百姓吃用正好,正阳街那个铺子更适合开大饭庄,咱们倒不相宜,就是这里吧,你去办剩下的事情,租三年便是。”
当年第一次卖产业的时候,同贵心疼得跟剜心似的,只觉得一腔心血都毁了,可是跟着大人辗转各地,一次又一次的,她也习惯了,只投入劳力,不投入感情,闻言便应了:“夫人放心吧,我会尽快办妥的。”
因为同贵已经赎身嫁人,许杏在发现她还是以奴婢自居的时候就强令她改了口,只说往后跟她就是东家跟管事的关系,再不让她自称奴婢了。
定北城是个刚建好只有几十年的新城,又是当时的皇帝陛下御笔亲批的,故此基础设施建得很不错,街道平整宽阔,城墙高耸坚固,城中的居民除了本地人,还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凉州城来的富户,因此即使是平民聚集的坊区,大部分百姓也不算十分贫穷——当然,城里也不是没有穷人的,不然城隍庙里、白塔庵外的那些乞丐哪里来的?
许杏已经确认过,这里,包括整个凉州,也没有什么跟甘州非常不同的特产,她要想赚银子,还是得可着红薯折腾,至少在商路通畅、商队经常往来之前,她只能继续她在这个时空里的“老本行”。
这个铺子开了,后院雇人,加工红薯淀粉和粉条并少量饴糖,并不酿酒,前院的铺子就做成小食肆,主打的菜品就是酸辣粉、猪肉炖粉条、炸鱼、炸酥肉、炸鸡等,全是用红薯粉条或淀粉做出来的,柜台那里却单独摆上个货架,售卖粉条、淀粉,零售就直接卖现货,批发进货的就下了单子过后来取,或者作坊给送上门。这些东西现在已经不需要许杏事无巨细的上手了,跟同贵交代清楚,就由她负责落实。
现在已经是九月下旬了,这个铺子怎么也得下个月才能开起来,许杏也不着急。同贵说起食肆里卖酒的事儿,她就说:“酒先随便进些,等大人把路修好了,咱们就从甘州拉咱们自己的‘甘州醇’来卖。”
她说着修路,却不是玩笑话,而是长青近期的工作重心。他跟郑大人提了修路的意义和自己的大致规划,郑大人并不反对,只是要求他优先保障凉州肃州到北疆的道路,因为这是朝廷给北疆大军输送军需粮草的生命线,修得越好越有功绩。
得到这个回复已经比长青预计得好很多了,由此长青也大概看出郑大人的为官之道。虽然他心下不能苟同,可也算是得了批准,可以吩咐下去了。
因为近期天寒,土都冻住了,并不适合开工,而且郑大人虽然原则上同意了,却没有给批银子下来,而长青作为布政使司的官员,本身也不可能亲自部署工程,便先行文把事情吩咐下去,要各个州府制定计划、勘定路线,尽快动工。
他没有办法要求每一个村落都修上好路,只能抓大放小,先命令各州府修整官道,把各个州府之间、县城之间、县城到州府之间以及县城、府城连接外省的官道都涵盖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北上运粮之路。
接到命令的知府知州们心思各异,有立刻响应积极行动的,比如甘州知府潘昱,也有拖拉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比如肃州、蓟州等地的知府,也有先去查长青底子的,比如凉州知府孟裕安。
“不是勋贵子弟?”听着幕僚的汇报,孟知府眯起了眼睛,“他才多大岁数就做到了从三品,他爹真的是个小贩子?”
“是,范参政确实是寒门出身,不过文采出众,少年进士,入仕极早,又颇有几分作为,便一路升迁至此。”幕僚道,“他在甘州做知府的时候,您还在辽东任上呢。”
“看来他是真的运气好啊。”孟知府慢慢的道,“每一任都有政绩,最后还扛住了安王攻城。”
幕僚又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范参政有个特点,不管在哪一任上,都修路。”
第182章红薯是宝
孟裕安思索了片刻,一拍书案,拿定了主意:“咱们跟姓潘的学,跟着范长青修路!”
幕僚反倒犹豫起来:“大人,这可是劳民伤财的大事,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据小人所知,现在只有甘州开始准备了,其他州府也都还在观望呢。”
“再考虑就占不到这个先了!”孟裕安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纠结,而是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对,“姓潘的上头有人,又跟着这个范参政干过两年,要是范长青没有两下子,能压服住他?”
他说着就叹口气:“都说我是靠着岳家才坐上这个知府的位子,可是我也是正正经经的两榜进士!我这岁数,都快能给范参政当爹了,再不搏一把,真是要吃一辈子软饭喽!”
他说起这些,幕僚就不好接话了,好在他也没有倾诉心事的意思,胡乱感慨了两句就说回了一开始的话题:“今年衙门账上银子不多了,能用多少是多少,来年收了税都用到这上头。”
幕僚有些惊讶。他跟着这位东翁十来年了,头一次见他如此豪气,只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心的问:“大人,您此话当真?”
孟裕安摆摆手:“放心,我又不是疯了,这路修好了本来就是政绩,若是真像范参政说的那样,商路通畅能让百姓富足,那我不就是赚到了?嗯,这样,可着咱们的银子来,先修府城到定北城这一段!”
甘州城里,收到公文的知府潘昱却没那么多纠结了,立刻就叫了通判段文彦过来,交代了这件事,让他负责办理。
段文彦一笑:“这倒真是范大人一贯的作风,下官还记得,家父就曾说过被他哄着去给石桥题字的旧事,当初范大人还有个‘修路县令’的外号呢。”
潘昱莞尔:“这我倒是不知。不过你也看见了,这甘州城里,包括通往各个县城的道路俱是整修过的,都是范大人在时下的命令。如今咱们倒是修无可修,只好吩咐下去,把乡下的山路也修修,再好好修修甘州通省城的官道了。”
段文彦拱手:“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