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儿都看到了临川的界碑。欣姐儿一路上见了不少这样的石碑,也不是很兴奋,而许杏则是十分欣慰:总算是快到了。
路过一片村落的时候,一阵震天的哭声传来,许杏和长青都皱了眉。听得出来,这里头除了有女人的哭诉,还有孩子的哭声,而且是十分幼小的孩子。自从做了父母,他们就都有些听不得这样的声音了,只觉得心里揪得慌。
长青就掀了车窗的帘子,叫新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做了大管事的同文一直骑马跟在车队里,早就瞧见了几分,见新平说长青问话,自己亲自去回:“大人,是有一家子人家要卖人,被卖的好像是母子三个,要卖往三处,他们不愿分离,因此在哭。”
许杏听着就问道:“怎么会连子嗣都卖了?”时人重男嗣,卖女儿甚至卖妻子的人家都有,一般却是很少卖儿子,这就有些奇怪了。
这时候新平也回来了。少年的脸上带着不忍之色,道:“夫人,这家人的男人死了。他的兄弟们要谋他的家产,故此合伙卖了寡嫂和侄子侄女,又说是此地的规矩,卖人就要完全分开卖,不能卖到一处。那女子因为子女年幼,不忍分离,抵死不肯,两个孩子一个看着有两三岁,一个好像刚生下来似的,自然离不开娘,因此就哭闹着。”他虽然为人奴仆,却没和父母姐妹分开,看到那两个孩子,他只觉得可怜之极。
已经做了母亲的许杏完全无法想象如果有人把自己的欣姐儿抢走,她会怎么样,顿时就道:“人在哪呢?新平去问问,三个人一共卖多少银子,我买!”
长青很理解许杏的心情,便把欣姐儿放在许杏怀里靠着,又拉住她的手,安抚道:“他们分开卖,不过是为了不让这母子有机会回来抢夺家产,若是他们知道这母子不可能再回去了,应当也不会纠缠。”
“若他们狮子大开口……”许杏并不乐观,这种谋害寡嫂幼侄、吃绝户的事儿都做得出来,想必不是什么善茬。
“他们若是敢,我也不妨以势压人。”长青神色发冷,“这种毫无孝悌、利欲熏心之人,也算不得什么良民百姓,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如何!”
新平回来了,不出意外的被拒绝了:“小人擅自做主,与他们说价钱可以商议,他们却还是不肯,直说此地风俗如此,只要族长同意了,谁来都没用!”
“此地……风俗?”别说许杏了,长青都拧了眉毛,“看来不是只有这一家啊。族长……好得很!”
第136章临川盗匪
如果是平常,许杏一定不会这么鲁莽的买人,可是现在,她下意识的就这么做了,不过是出于同为母亲的心情,却没想到遭到了拒绝。
“本官怀疑他们撒谎,全是拐子,新安新平,把一干人等全都带上,去府衙!”长青对人不错,却不是没有脾气的老好人,见那家人贪婪无情,也懒得跟他们浪费功夫,直接动手。他就是用权势压人了,那又如何?
张顺看了看,主动道:“小人跟着新安他们过去吧。”他见过的悲惨之事也不少,不过对于这种恃强凌弱、迫使寡嫂母子分离的恶行十分看不上,觉得这些人太贪、心太黑手太脏了。
长青点头答应:“如此就有劳了。”他确定要到临川上任的时候,张氏兄弟曾经离开过一日,再回来就说愿意继续跟随在自己左右,他自然十分欢迎。想到这兄弟二人最可能的来历,他便对他们越发客气,名为随从,实则客卿。
有张顺出手,那家的几个男人自然是手到擒来,片刻工夫就被新平拿马车上的绳子绑成一串,拖了过来。
许杏从马车窗户的缝里看过去,发现是三个相貌有些相似的中年男子,猜测这就是发卖嫂子的几兄弟。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并两个婆子,大声喊着“冤枉!”、“不买了!”等等,估计是买家。不远处则站着一个一身白粗布的女子,右手臂抱着个婴儿,左手拉着地上有些呆愣的幼儿,看不清面目,想必是命运悲惨的母子了。
人都带过来了,长青也不审问,直接叫同贵她们匀出地方来载上那母子三人,剩下的人就跟在车队后头一起带走。
“这样行吗?”许杏有些不放心,“会不会不好?他们毕竟……也没犯法。”她心里自然是很愿意看到这些人被整治的,可是也不想害长青官声有损。
“无妨,这些人涉嫌拐卖人口,我带回衙门审问是应当的,若无罪,放他们回来便是。”长青语气轻松,并不在意那几个人。
后头,新平驱赶着这几个人快走:“别磨蹭了,咱们大人是临川府新任同知,你们这种拐带人口的案子正归他管,有什么话到了衙门上了公堂再说!”
他们走的正是通往临川府城的官道,那几人并其中一个来买人的婆子想来是多少知道一些外头的事,瞧着这个阵势不像有假,挣扎了一阵子就放弃了,只是一脸晦气的低头跟着跑,可是另外一个婆子和那个男人就不一样了,一直大喊着“强盗”,一路走着一路呼救。
“蠢货闭嘴!”保持安静的婆子忍不住了,跑了一阵子,气喘吁吁的扭头斥骂,“你们这俩乡巴佬!嚷嚷个屁啊!前头山里真有强盗,你们就生怕不把强盗招来是吧!”
她努力叫新平:“那个小哥!老身……老身真不骗你,绕路吧,前头山里有强盗!这半年……已经有不少商队被劫了,银子、女人,他们什么都要,你……你们不是说是官家吗?犯不着……犯不着为了快那么半刻钟走这条路啊!”
她连气都喘不匀,可是还是努力边跑边跟新平说话,眼看着车队马上就要走上前面的坡路,她越发焦急起来。
新平一开始不在意他们狗咬狗,可是这老妇一直在喊,看着又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只好去找同文:“袁管事,您也听见了,这老婆子说的事儿要不要禀报大人?”
同文一开始听得不真切,后来也听见了,便道:“都先停一下,我去问问大人吧。不过也要防着这老妇使诈,万一她跟歹人是一伙的,诱使咱们偏离了官道好劫掠。”
“大人!大管事!老身……老身哪能是什么土匪啊!老身是府城春红院的老鸨,不是土匪!”老婆子用力扭头示意,“老身……老身的丫头车夫还在那村子里等着,想来得了信,得了信,一会儿就来了!”
“老鸨?大哥,二哥,四弟,这就是你们说的好人家?”经历了大悲大痛和被人暂时救下的茫然之后,那个事件中心的妇女一直很沉默,除了偶尔安抚一下两个孩子,什么话都没说,可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忽然声嘶力竭的控诉那几个男子,“你们的良心呢?大丫就算是个丫头,也是三郎的血脉啊,她才三岁,你们就把她卖给老鸨?你们还是人吗?”
那几个男人都没说话。
“你们就不怕三郎回来找你们吗?”那女子的嗓子都劈了,有些粗哑的声音非常难听,却让在场的人无比同情,看着那三个男子的眼神也越发鄙视痛恨。
长青倒顾不上理会这些,而是把许杏雇的镖师叫过来问:“这里当真有强盗?”
那镖师耳聪目明,方才已经听见了,心里正犯嘀咕,听见长青问,连忙低头抱拳:“回大人,小人上次来此地还是一年前,当时并不曾听说有盗匪,这老妇说是近半年之事,小人并不清楚。”
“叫那老妇来问问。”长青虽然这么说,却放下了马车的窗帘,显然对那老鸨十分厌恶。
老鸨也见过不少官员,看长青这做派就知道他们肯定是官家,因此同文过来问她话的时候她毫不隐瞒:“大管事,老身真的不敢骗您!老身就是个开窑子的,哪能跟那些强人有关系呢?这不现在到处抓拐子,老身那里许久都没买到好看的丫头了,听相熟的人牙子说这家要卖孩子,那丫头模样不错,想着这里离府城又不远,就出来看看,谁想到这家不愿意呢?那强盗,老身听说有十来口子,都有武艺,很是了得!”
她站在那里休息了一阵,气喘匀了,就又恢复了圆滑甚至狡猾,一通辩解还挺有道理。
同文皱着眉头,想来想去,觉得也合理,就回禀了长青。
长青问张彪:“两位先生觉得如何?”
张彪道:“大人,此处离那老妇说的山寨不远,若有强人也必然就藏匿在那里,要不我们兄弟先去探探路。若是半个时辰我们没有回来,大人便绕路走吧。”
没摸清情况,他也不托大。长青想了想,便道:“两位万万保重,若有任何情况,先回来,性命要紧,我就在这里等着。”
张氏兄弟在马上抱拳,接着驭马离去。
许杏有点儿不放心,哄着欣姐儿睡了,轻身问长青:“咱们就这么等着吗?”
长青点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老妇不一定可信,而且所谓的‘绕路’比走官道更危险,咱们只能往前走。与其咱们这么多人一起遇险,拖累他们,不如他们先去看看,毕竟没有咱们当累赘,他们就算是敌不过,逃命总是容易许多。他们二人的功夫可比这些镖师强多了。”
对于会不会错过了什么大场面,许杏一点儿也不遗憾,她可不想拿女儿的安危冒险,就这么等着她觉得没什么不好的。至于张氏兄弟的安危,她很有信心,他们不会出事,毕竟刚才那老鸨也说了,那伙强盗抢钱抢人,倒没说当场杀人什么的,而且他二人的武功骑术都很不一般,自保应该没有问题。
过了半晌,张氏兄弟策马回来了,两个人的衣裳都有些乱,但是并没见受什么伤。
到了长青的马车前,还是张彪回话:“大人,我等往山上略探了探,确实不对,有两个喽罗和我们交了手,不是我们的对手,跑进了山里。”
“你们可有受伤?”长青先问。
张彪摇头:“谢大人关心,我二人都无事,只是那山寨颇有几分规模,不像是只有十几个人的样子。我二人挑了两个路边巡逻的小子,又等了片刻,却并不见有人前来,当是有人暗中窥伺。”
“小人觉得咱们可以放心通过,因为他们似乎并不愿意真的与我们为难。”张彪又补充了一句,“我二人露了两手功夫,他们暗中若有人,应当看得出来,不见有大量人手出来,想必是不想恶战,让我们走了就是。”
“既如此,咱们快些出发。”长青发了话,车队就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