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中深深看了范长青一眼,也仿佛没听见范氏的话,只对长青说:“已经大有好转,没有大碍了,饮食上多加留意,莫要再伤了脾胃即可。”
正月里天还短,送走了李郎中,天色就开始暗下来了。
“长青娘去找件衣裳来,让你大姐给改改,给这丫头穿,那入土的衣裳看着晦气!”范老太太瞟了一眼好像有话要说的儿媳妇,直接下了命令,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娘啊,真让她给长青当媳妇?”长青娘苦着脸,很不愿意。
范老太太不耐烦道:“让你去你就赶紧的!”
长青娘也老大不高兴:“我才有几身衣裳啊?还得给她!把人送回去,咱家那十两银子就拿回来了,还能买点肉给长青补身子,现在这样,家里什么都没有,还倒欠着外债。”
她们站在院子里说话,就在长青的房门外,许杏听得真真的,闻言便去看长青。
长青却是毫不意外的样子。
“我看是你自己馋肉了!”范老太太甩袖子往堂屋走,“趁着过年偷偷给娘家银子了吧,别当我不知道!那可是老范家的银子!要不是我大孙子病了,我早收拾你!”
长青娘顿时闭了嘴。
范氏的声音适时响起:“弟妹啊,这就是你不对了,五舅母刚说了这丫头能给长青带福气,你就要把人送回去,你这是不想你儿子好是怎么的?十两银子能有长青的前程要紧?更别说你又贴补娘家了,别怨咱娘,搁谁都得生气!”
长青娘心有不甘,却被人捏住了短处,纠结了半天,说:“我得问问长青。”
许杏隐约有点明白长青对待家人这么冷淡的原因了,这当娘的瞧着有点拎不清,姑母不是省油的灯,当爹的连儿子要死了都不见踪影,祖母又强势,或许还有不少矛盾。
等长青娘推门进了屋,还不等她开口,长青就先说了:“留下她吧。”
长青娘一肚子的话都被噎了回去,一时没了主意,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是这已经足够让跟进来的范氏有话说了。她一拍手,笑得很是欢畅:“你看,长青自己都愿意,你还不赶紧找衣裳去?我的针线比你强多了,一会儿就好。她站在那这么看着,这红衣裳还真怪瘆人的。”
儿子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长青娘只好铩羽而归,回了隔壁的房间去找衣裳。
范氏也不走,过来拉许杏的手,满脸的热情:“你叫什么名儿?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我给你说说咱家的事儿,啊你还不认得我吧,我是长青的大姑,就是本村的,往后你跟着长青来我家里玩儿,极便宜的。”
许杏有些受不了她的自来熟,可是长青没有发话,她也没立场拒绝,便低了头应了一声“我叫许杏”。
对于长青冷淡的表情,范氏似乎也不甚在意,噼里啪啦的说着,在长青娘拿了一身衣裳进来的时候已经把范家的基本情况给许杏介绍完了:“这往后就是你的家,自然就都知道啦,有啥不明白的,随时都来问我!”
许杏扯扯嘴角,道了声谢,范氏就拿着衣裳急匆匆的往堂屋去了。
还不等长青娘说什么,范氏又出来,在院里叫了一声:“弟妹,娘说让你去把那红薯煮两个,再熘两个馍,给长青煮两个鸡蛋,快些!”
长青娘嘟囔了一句“就你会传话”,就不甘不愿的去了西厢的灶房。
屋里只剩下了许杏和长青两个,天色昏暗,长青也没点灯,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杏想起刚才算着不对的地方,连忙小声问:“我娘真的只收了五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你是我大姑帮着买来的。”长青冷笑一声,“你说这中间怎么回事?”
“难怪她坚决不让把我送回去呢。”许杏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对,“那老太太知道吗?”
“谁知道。”长青说,“这银子是我娘出的,她全部的私房,还借了三两,家里的银子给我看病抓药都用完了。有时疫呢,我爹不敢回来,自然没有银子给我祖母。”
许杏已经知道长青的父亲在外头跑买卖了,长青这话信息量并不小,她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能明白了一点。因为长青话没说透,她也便不去抖机灵,只问:“我,我就算是能留下来了吧?”
长青“嗯”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你若安分守己,我不会为难你。”
许杏自然应了。
堂屋里,范老太太点了油灯,让女儿做针线,自己则收拾着屋里的东西,嘴里说道:“明天让你家铁柱来一趟,看看帮着把柴房给砌面墙,装扇门,让那丫头住。这几天就让她先住长青屋里,睡凳子睡地都随她。”
“那这算啥哩?跟外头咋说呢?”范氏问。
“就说给长青买了个冲喜的童养媳吧。”范老太太不在意,“将来长青出息了,让她当个妾便是,我也看看她多大福气。”
第3章春耕发现
因为神婆一句话,许杏留在了范家。
她想想这事儿就觉得荒谬,总觉得还是范长青的话更管用一些。她在长青的房间看到了几本书,还有笔纸,想来读了书的长青虽然年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嗣,在这个家里还是颇有话语权的。
解决了去留的问题,许杏仔细想了想,就发现这个范长青也颇有几分不同寻常。都要结阴婚了,肯定是病情危重,他又怎么知道他娘花了多少银子买人的事儿呢?而且他对待家人的态度也十分耐人寻味,毕竟他对自己这个陌生人尚且留有几分善意,对着家人却是那样,只怕还有许杏没看出来的内情。
不管怎么说,他给了自己一个容身之处,许杏也不想纠结这些事情,还是先站住脚再说。
范氏的针线活确实不错,也很快,当天晚上就给许杏改好了衣裳,让许杏摆脱了那身看着有些惊悚的新娘喜服。不过,长青娘不知是自己也没有多余的厚衣服还是不舍得给许杏,反正这就是一套普通的单衣单裤,许杏新娘服里头也是一身破旧的单衣,两层套在一起,聊胜于无。
许杏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挑拣,也就没说什么,换了衣裳等着范家人对自己的安排。
晚饭上桌之后,范老太太先拉着长青坐下,范氏也跟着坐下来,长青娘把碗筷放好,也想坐下,就被范老太太呵斥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坐了?怎么,觉得有了儿媳妇,你也当上婆婆了要耍个威风是吧?我还没死呢,就是有了孙媳妇,也轮不到你这个姓赵的摆婆婆的款儿!”
长青娘,也就是赵氏,鼓着脸站起来,退到了一边。
许杏用眼角余光瞟了一下,发现长青脸色也不好看,但是到底没有说话,她心底的疑惑又跳了出来。
因为许杏一直在离桌子两步远的地方站着,完全没有上前的意思,范老太太对着她的脸色就好看些,只说了一句:“头一天来,就上桌吃一顿,往后跟你婆婆一起在灶房里吃。”
儿媳妇不上桌,确实是这个地方的习俗,妇女地位低下可见一斑,许杏心中不以为然,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低声应了,就在下首处的桌子边上站着。
范氏便笑嘻嘻的站起来分饭,两个鸡蛋给长青,两个粗面馍馍,一个掰开,长青和范老太太一人一半,另一个她自己吃,许杏和赵氏婆媳俩一人一个红薯。桌子中间的那盆豆面粥散发着浅淡的豆渣味儿,很是清稀,另外还有一盘咸菜,黑乎乎的,有点儿像水疙瘩,这两样可以自己盛。
许杏就明白了两件事,第一,吃什么取决于也体现着家庭地位,第二,这范家虽然能解决温饱问题,但绝不富裕,而且看范氏这个出嫁女的表现,她的夫家家境也不比范家强。
长青分了一个鸡蛋给祖母,老太太十分欢喜的接过来吃了,连夸孙儿有孝心。除此之外,饭桌上再没人说话,很快,一顿简单的晚饭就吃完了。
收拾碗筷的时候,许杏想着应该帮忙,就搭了把手,赵氏却仿佛被什么催着似的,动作极其麻利,没让她动,正好范氏要回自己家,许杏就去送了送。等她回到堂屋里,赵氏也洗刷完了,正甩着手上的水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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