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他就偏不走。
林间凉风袭来,拂去心上的烦躁不安,只剩宁静悠然。
云樱往右挪了一寸,瞥一眼他腰间的佩剑,小声问:“来杀人的?”
薄御唇角抽了抽,反问她:“你说呢?”
“书生也杀啊?”云樱嘟囔着,捡一块石子在青苔上边写字边问,“你们这行挺考演技的,又要装世家公子又要装青楼色鬼,现在还得来扮书生,要是考你学问答不上来就露馅儿了。”
薄御没说话,余光瞥过她在地上写的字,漂亮的行书,落笔如云,颇有气势,不像是一个小姑娘写得出来的字。他暗暗吃惊:“你识字?”
“当然了,又不像你一介武夫只会杀人。”云樱斜睨他,表情不屑一顾。
薄御抱着胳膊,好笑地反问:“谁说武夫就不识字?”
语毕,他也捡了块石子,笔走龙蛇地写了个“剑”字。笔画间的飘逸劲儿,倒是不输于穆流芳的行草。
20.第二十章
见她哑然,薄御就好心情地勾起唇角,表情得意洋洋。
若是等在书院外的手下见到他这副幼稚模样,怕是会惊掉眼珠。
还有要事在身,薄焕便扔掉手里的石子,长话短说道:“若是识字,可接些抄书的活计,不必…这么辛苦。”
他没有去看云樱懵然的表情,拿下唇边的草叶站起身来,脑后裂锦般的马尾摇曳着投落林间的光斑,很快便潇洒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玄色背影隐没在幽静的长路尽头,他的每一次出场都这般猝不及防,方才说的话也莫名其妙。
云樱托腮看着地上的字,葱白指尖细细描绘而过。
握剑的人,字竟也写得这样好,剑客的形象似乎重塑了一角,今日的他气度温和,倒没有先前几次那般让人讨厌了。
拍了拍手,云樱估摸着也该下课了,便也起身往大讲堂走。
悄悄摸回去的时候,云琅还在睡,并未察觉到他的妹妹已经溜出去很久了。
台上的穆流芳掀起眼帘轻瞥她一眼,又低头继续讲。
云樱觉得无趣,就在宣纸上画画消磨时间,起初只是想随意画圈,之后手便不受控制起来,等她回过神时,狼崽小贱客已经跃然纸上。
她盯着画像半晌,凭着记忆在旁边落了一个“剑”字——笔走龙蛇的行草,似挥剑般洒脱,模仿得有五分像,却始终写不出他字里的精髓。
这时,台上的穆流芳合上了书卷,台侧的书童微微行礼,遂起身告诉大家下课了。
众人齐齐行礼,云樱鞠躬的那一瞬,扯了桌上宣纸,三两下揉成团,扔在了桌角。
云琅迷迷糊糊地鞠完躬,才惊觉这堂课已经结束了,慌忙看向身侧,见云樱安静地站在那儿,便松一口气。
“流芳让我带你来听课是对的,看上去规矩了不少。”
云琅唇边的笑还未完全展开,就见得自家妹妹表情阴沉地朝台上看去。
她就奇怪,好好的怎突然叫她来书院听课,原来是他捣的鬼!
似乎察觉到她不满的目光,穆流芳卷起桌案的书卷,面不改色地继续给她心里添堵:“回去把我讲的地方抄写三遍。”
云樱脸色微变,她逃课出去,根本不知道他讲了哪里。
台上的人轻讽一笑,朝她信步走来,越走近,她衣衫上的泥渍就看得越清晰。穆流芳的眸光染上泥色,冷冷问道:“好玩吗?”
睡晕了头的云琅,这时也注意到了异样,拉过云樱便悄声问:“你身上的污渍,哪儿弄的?”
云樱答道:“净手的时候,路上不小心摔了。”
云琅正点头,穆流芳却毫不客气地拆穿她:“她逃了近乎半节课。”顿了顿,蹙眉看向云琅,语带责备,“趁你睡着的时候。”
云琅脸一红,躲开穆流芳逼人的目光,汗颜垂头不敢吱声。昨晚约了朋友喝酒,丑时才归,午后炎热,难免犯困,本想给妹妹树立榜样,结果反而丢了脸,顿时羞恼又懊悔。
穆流芳摇摇头,翻开云樱桌上的书卷,撕了两角宣纸,夹在今日所讲内容的始末处,沉着脸扔给她:“三遍,明天下午给我过目。”
大讲堂里有好些未散去的学生,瞧见云樱被先生训,就对着她指指点点。
云琅觉得丢脸,凑近穆流芳,压低声音求情:“那么多人看着呢,给她留点面子。”
穆流芳敛着眸子,她今日倒是乖巧,垂着脑袋一声不吭,连句反驳话都没有,不似昨日那般牙尖嘴利。他便没再为难她,颔首放人。
云樱捧着书,扭头的那一刻长长地松一口气,跟臭脾气的人果然不能来硬的,适当服软,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大讲堂,云琅同穆流芳拱手行礼后疾步跟上。
立在桌案前的人在二人离开后,正欲折返回讲台,余光瞥见桌角揉皱的纸团,便拿了起来,在卷开之后,眸光一沉,温润如玉的手如慢镜头般缓缓收紧……
……
马车上,云琅见她默不作声地靠在软垫,以为她在独自生闷气,忍不住替好友辩解:“流芳也是为了你好,想想你近日的所作所为,我真替你担心!”
“母亲给你做了那么多衣裳你不穿,偏穿得这样素净,连个发钗都不带,旁的人不知道还以为云家克扣你!”
“茶会上乱点评拂了流芳的面子也就罢了,还作出那样出格的诗,真以为自己是走江湖的侠客不成?闺阁女子便要讲究温柔典雅、言辞庄重,以前学的礼仪若是忘光了,就请女先生来再教导一遍好了。”
“还有,别再和叶淮风、赵永之流来往了,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云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怕是难有好人家来上门提亲了。”
“云樱啊云樱,你这是怎么了......”
云琅在一旁戚戚艾艾,就差掉两滴泪来缅怀曾经那个温顺乖巧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