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伙子抬着的,绑着大红花的木箱子。
城市里从未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好奇的人们一时间愣怔。
直到鞭炮铺到了伊妹家楼底下,鞭炮炸开的时候,烟雾冲天,一众人捂嘴的捂嘴,塞耳朵的塞耳朵,直往屋里躲。
阿嬷老了,走不快,烟一熏,眼睛酸涩,她只好抹着眼睛往里走。
烟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一群达亨在烟雾中冲上楼,脚步声吧嗒吧嗒,好像快要把楼给蹦坏了。他们都是小林在镇上请来的帮手——达亨们边上楼边唱起歌来。
在场的城市人一句都听不懂,只觉得他们情绪亢奋。
歌声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人群里走出来。
路涛傻眼了。
眼前这个人,穿着苗族达亨传统的服饰,头顶飞角帽,肩披金丝龙文披肩,脚踩布鞋.......
这是,“沈总?”
沈峯显然心情很好,嘴角上扬,“嗯。”
但并没有再理会他,进屋就左右张望,“阿嬷呢?”
没有人回答他,沈峯见几人的神情,惊讶之余还有些别的情绪,他思考到某些可能,脸色瞬间冷下来,问路涛:“你们来这做什么?”
路涛被点到名,站到沈峯跟前,下意识回避后一个问题,指着里屋说:“老人家在里面。”
“在这等着!”沈峯说着,看了一圈他们几个,往灶堂走去。
沈峯的眼睛直直盯着一个人的时候,那温度只有被盯着的人知道。这意思跟听候发落有什么区别?几个人都有些紧张。
里边生着火盆,阿嬷一个人,坐在低矮的凳子上烤火。仿佛外面热热闹闹的声音她都没听到。
沈峯到她边上,看到老人眼里氤氲,原先准备好的吉祥的说辞,都用不上了。
“阿嬷......”
“你坐,”老人家忽然打断他,“坐。”
沈峯抓了个凳子坐在边上。
“你是我孙婿仔吧,是吧?”阿嬷看着他。
沈峯愣了一瞬,点头,“奶奶,来晚了,我很抱歉。”
阿嬷又低头,堆满皱纹的脸更皱了,狭小的眼眶,溢出眼泪来,她撑着额头,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嘴里说着苗话,迷迷糊糊的。沈峯听得很仔细,虽然听不懂,但大概还是从哭腔中,听出了怜惜的感慨,以及不断提起的——
“桑桑啊,桑桑......”
沈峯隐约能够知道,老人是怎样的情绪,即便从未走出过这座大山,这个年岁的人,也自有她识人断事的能力,从他和尹桑的种种,不难看出端倪。
老人不欢迎他,理由便也充分了,她看得出两人之间有间隙,尹桑在他这里,受了委屈。
他这时候竟找不出话可以说,老人家想的,虽有偏差,却也是现状,他没有任何推卸的理由。
沈峯拍拍阿嬷的肩,“奶奶。”他只是轻轻叫她。
外头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了主角,一群人在堂屋面面相觑。
木楼再次被踏响,楼下来了人,步履急促。
是尹桑。她腰间还挂着鱼篓,手里拎着沾了泥渍的鞋,挽起的裤脚露着小腿,同样沾着泥,风尘仆仆,和满屋子的喜庆氛围格格不入,她目不斜视,放下鱼篓直奔灶堂。
“咪洛,”她推开门,看到埋头的老人,以及神色凝重的沈峯,“莫要怕,咪洛。”
她走过去,从沈峯手底下抢过阿嬷的手,“带上你的群众演员,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第25章已替换
她语气不善,而阿嬷在跟前,讲道理也不是好时候,沈峯妥协:“外面等你。”
他起身,她才注意到他的打扮,披肩肩头有龙凤回旋纹,绑腿带边上是红绿相间的流苏,布鞋楞边缠着金线。他手里还拿着刚才摘下的帽子,飞角处系着红绳。
十分考究的一身嘎几希。
人到门边,转身,向阿嬷鞠了一躬。
他出去后,外边躁了一阵,不一会儿,木楼被踏响,是众人下楼离开的声音。
灶房里,尹桑蹲下来,拍拍阿嬷的背,“他是我老公。”
苗语里丈夫的称呼,“达虾”,尾音轻声,软糯温柔。
阿嬷点点头,“知道了。”也不说别的,默默看着灶里的火光,深陷的眼珠闪烁。
尹桑能明白老人此刻的心情,无非是担忧她所托非人,倒不是对方不够优秀,正因他人中龙凤,才正中忧虑所在。阿嬷到老都没有婚配,婚姻在她心里,便是最纯粹的那个模样,相敬如宾也好,如胶似漆也罢,忠诚专一为本。
而在乡下人心里,钱财是万恶之源,电视里演的豪门恩怨,婚姻可以因财而起,也会因财而终。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阶级的局限,却知道门当户对自古有理。
沈峯,如果只论个人或许尹桑也不见得落他半分,而在他身上加持的种种因素,让他生来便吸引着莺莺燕燕。
这似乎天经地义。
而嫁给他的女人,受委屈,也会是天经地义。
再有老人家“眼见为实”,心里这道坎,就迈不过去了。
尹桑叹口气,“咪洛,莫担心,从小就没有谁能欺负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他......”
“你慕不慕他?”阿嬷打断她,问。
爱不爱他。
这么直白的问题,让尹桑一时怔忡。
停顿的时间,都在叙述着最真实的情绪。
阿嬷抓过她的手,拍拍:“那就抓回家绑好了,男人,斗不得凶女人,就欺负软的,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