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峯近距离接触过的老人,只有自家老爷子,固执,严肃。
他看着她说话,因为没几颗牙,笑起来憨实可爱,他嘴角也不自觉弯着。
吕落微笑说:“你们看起来真有点像祖孙了呢,你瞧老人家多喜欢你,都不撒手。”
沈峯难得笑达眼底,“荣幸。”
阿嬷扭过头看沈峯,“高啊,好高的达亨。”
吕落知道一些简单的称呼,解释说:“达亨,就是年轻帅气的后生的意思。”
满座皆笑,路涛说:“沈总老少通吃啊,咱们说不定有戏了。”
几人得等着村支书回来做翻译,否则太复杂的东西,讲不明白,眼下就随意聊天,阿嬷想起在煮油茶,“油茶好了,我去看。”
“怪不得这么香呢,”吕落说,“老人家太客气了,还打了油茶等咱们,你们可算是有口福了,我去帮忙。”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灶房,没一会儿吕落端了炒米和茶锅上来,阿嬷配好茶汤,吕落舀了第一碗,递给沈峯,吹了吹说:“小心烫。”
阿嬷笑眯眯凑近吕落说:“这个,是你的?”比了个对手指的手势。
吕落红了脸颊,阿嬷了然,“好啊,真俊!”
几人尝了新鲜,都是商人,竟聊起商机来,但也只是说说罢了,没有人真想为这顿茶汤埋单。
聊着聊着,有人问起孙女,阿嬷眉眼都温和起来,“我的孙女,也好看啊,和这个达配比,都不差的。”
“她在北京,毛.主席那。”语气难掩骄傲,又看看沈峯,用苗语嘀咕,“要是我家的郎仔,有这么高这么俊,就好啦!”
虽然听不懂,大伙还是从她的眼神、语气里头,猜出了一些。
正聊得开心,沈峯忽然眉头一蹙,拍拍老人的手,起身,“抱歉,我离开一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消失在堂屋门口,外头传来“当当当”的下楼声,很急促。
小林趴在栏杆上喊:“老板——”
沈峯在底下说:“你呆着,待会儿联系。”
......
“沈总怎么了?”
吕落也摇头,“不清楚。”刚才,提到什么了么?
刚才老人家说,她孙女,在北京工作。这有什么问题么,村支书不是也说过?
沈峯在村子里跑,小孩子见他面孔陌生,也跟在他后头跑。半路还碰到了折返的村支书,还没打上招呼,沈峯的影子就飘过去了,身后跟着一排瓜娃子。
村支书:“沈老板尿急?”
尹桑从未说过她还有亲人,沈峯只知道,她有个外婆,已经去世,父母都已亡故,所以他不确定,这个伊妹,究竟是不是她的奶奶。他知道她老家,在这个县城,却不知道,是辖区里的哪个乡镇,哪个寨子。
山里头走出去,确实难,但这十里八乡,在北京上学的,也定然不会只有尹桑一个,但就是,直觉是她。
还有那一声呼痛,也是直觉,他对声音不敏感,也不知是怎么的,就觉得,心口一滞。
至少他该去看看。
**
尹桑嗅着熟悉的臭味,醒了。以前外婆也用这种草,熏她起床。
真够臭的,多久没闻过了,竟有些怀念。
手指头已经被包扎好了,裹得跟阿嬷熏的丰肠一样粗,山里头没有规整的医用布料,用的是自己织的彩布,医婆秀手,打了个漂亮的结,尹桑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观察指头,然后说,“谢谢阿婆,很好看。”
医婆哭笑不得。刚才踩板不专心的达配,也破涕为笑,打糍粑被砸的大有人在,但从没见过,晕过去的,达配自责又担忧,紧张极了,问她,“你疼不疼啊,对不住啊,刚才那个男人,太好看了。”
众人皆笑,医婆说:“起来跟我去拿药。”
“桑桑!”陌生的男声,字正腔圆。人群静了。
沈峯拨开人群,看到了半躺在地上的尹桑,有人扶着她,是那个他刚才看见的圆脸。
尹桑脑袋有短暂的停机,晕过去之前,她听到的声音,真是吕落的?
他蹲下来,抓着她的手左右看,他皱了眉,“谁包的?”
语气很急,语调也高,人群还是静,没有人说话,都盯着他看。
他往上望了一圈,一个达配竟紧张地拍起胸脯来,他无语,盯着尹桑,“谁包的?”
她这会儿已经回过神。脑子转了一圈,想想这世界真像马克思说的,都是普遍联系的。
尹桑说:“不好看吗?”
他左右端详,“布料卫生吗,消过毒吗,透气性够吗,扎这么多圈,血液能循环吗?”
这一通讯问,声调一句比一句高。尹桑有些不爽,医婆是这一带的名医,多少外头西医没法治的毛病,过她手,都好齐全了,沈峯是什么江湖庸医,敢指手画脚。
她往后靠,离他更远了些,淡淡说:“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