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都是打向敌人的穴道,可惜她的功力尚浅,十二朵金花,有一半被赤霞道人用羽扇扑落,有一半被鸠盘婆用铁拐震得粉碎,但虽然伤不了敌人,却也把敌人的阵形打乱。云蕾又惊又喜,笑道:“你的暗器功夫,不用我再较考你了!”
但金花暗器,只能阻敌于一时,赤霞道人与鸠盘婆挥扇舞拐,掩护着众魔头再向前强攻,瞬即冲到云蕾跟前,沐燕抱了婴孩和沐磷先退入屋内,铁镜心看了于承珠一眼,正想说话,于承珠玉手一伸,忽将铁镜心的青钢剑抢了过来,冷冷说道:“你保护沐小姐去吧。你的剑暂借一用。”铁镜心怔了一怔,鸠盘婆已是一拐扫来,杖风呼呼,将铁镜心逼得倒退几步,猛然间又听得一阵断金亮玉之声,原来是赤霞道人的铁剑劈到,张丹枫飞身掠起,双剑急拦,于承珠挽起了一朵剑花,也正在向赤霞道人胸口疾刺,铁镜心大惊失色,但听得一阵剑击之声疾过,赤霞道人跄跄踉踉向后倒退几步。
原来玄机逸士所创的双剑合璧之术,神妙非常,于承珠这剑当中疾刺,刚好与张丹枫的剑招配合,论功力,赤霞道人原可以震断于承珠的青钢剑,但苦然如此,赤霞道人的两胁就得给张丹枫刺个透明窟窿,若然专门对付张丹枫,胸口的璇玑穴又在于承珠的剑尖威胁之下,这璇玑穴是人身的死穴之一,任赤霞道人武功多强,也不能置之不理。是以赤霞道人急忙躲避。
云蕾微微一笑,赞了一个“好”字,双指连弹,铮铮数声,金花再发。这一来,众魔头中武功最强的赤霞道人被张丹枫师徙阻住,鸠盘婆、摘星上人等虽然奋勇争先,却又在云蕾的金花威胁之下,攻势顿然受挫。
张丹枫双剑一个盘旋,将赤霞道人再逼退三步,又给林仙韵解了鸠盘婆的一记厉害杀手,朗声吟道:“忍见名山腾杀气,且看宝剑退群魔,赤霞道长,你再不知进退,我可要不客气了!”赤霞道人骑虎难下,大声喝道:“好,看你能不能挡我入内!”羽扇一摇,众魔头结成了一字长蛇阵,由鸠盘婆铁拐开路,屠龙尊者与摘星上人左右夹攻,赤霞道人自己当中策应,集众魔头之力,强冲猛攻,居然给他们冲出了两三丈路。
张丹枫嘿嘿冷笑,长剑一指,正想变阵反击。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云蕾喜道:“师父到啦!”话犹未了,只见一男一女,如飞疾至,身法快捷,美妙无伦,正是张丹枫和云蕾的师父:谢天华和叶盈盈。
谢天华长剑出鞘,迎风一晃,厉声喝道:“什么人敢到苍山胡闹,都给我滚下去。”这一喝声音并不很大,却震得众魔头耳鼓嗡嗡作响。屠龙尊者和摘星上人不知道谢天华和叶盈盈是谁,兀自不知厉害,冷笑喝道:“好大的架子,你有什么本事敢叫我等下山?”一个一刀,一个一掌,夹攻谢天华。谢天华的妻子叶盈盈外号“飞天龙女”轻功佳妙,武林无双,见这两人夹攻丈夫,随手一剑,后发先至,屠龙尊者正自凝神注视谢天华的剑柄,不料叶盈盈的剑招来得如此之快,缩手不及,被叶盈盈一剑刺中手腕,屠龙刀脱手飞去,摘星上人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瞬间,谢天华的剑招又到,双剑一合,剑光暴长,摘星上人和屠龙尊者但觉头顶一片沁凉,慌忙后跃,伸手一摸,头发竟已被削得干干净净。
鸠盘婆急忙来救,反手一拐,只见又有一个胖和尚飞奔而至,猛地张开喉咙,霹雳一声大喝“吃洒家一杖!”这人正是玄机逸士的第二个徒弟潮音和尚,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这一杖有千斤之力,与鸠盘婆正好功力悉敌,双杖一交,有如大锤击钟“轰”的一声巨响,两根杖都当中断了,潮音和尚折了弹杖还并不怎么,鸠盘婆这根拐杖,却是哀牢山的龙血树所制,极为难得,被他一杖打断,心痛如刺。
鸠盘婆相貌奇特,谢天华虽疑不认识她,却听过武林前辈道起,见她运神力震潮音和尚的铁拐,剑眉一竖,朗声道:“公孙前辈,你不在哀牢山中静修,却与这班妖人到苍山胡闹,意欲何为?”鸠盘婆正自满腔怒气,厉声叫道:“今日我与你们这班小辈拼了!”举起半截拐杖,一招“排云驶电”杖头那尖长的鸠嘴,闪缩不定,分袭谢天华与叶盈盈二人,这一招是鸠盘婆拼了死命的辣还,招数怪异,势似雷霆,潮音和尚也不觉吓了一跳。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谢天华冷笑道:“念你年迈糊涂,放你回去吧。”话语方出,双剑一合,剑光暴长,唰唰两声,鸠盘婆的左右脚踝,一边中了一剑,那半截铁拐腾空飞起,拐上的鸠嘴也被削平,鸠盘婆被剑风一荡,倒纵出数丈之外,落下之时,已在山坡,吭也不敢再吭一声,一跷一拐地走了。这还是谢天华手下留情,要不然鸠盘婆折了拐杖,焉能在双剑合壁之下,逃出性命。
众魔头个个受伤,纷纷逃走,剩下的就只有赤霞道人一人,他以一派宗师的身份,从未曾试过似今日的掺败,下不了台,也拼了性命,就在鸠盘婆落荒而逃的那一瞬间,羽扇一挥,铁剑横挡,左刺叶盈盈,右扑谢天华,谢、叶两人出剑参差,尚未合壁,被他的羽扇隔开,铁剑一圈,三人都晃了一晃。谢天华心头一震,道:“你是何人?”赤霞道人势似疯虎,扇剑连挥,疾扑数招,张丹枫在旁说道:“禀师尊,这位是赤霞道长!”谢天华“哦”了一声,正想说话,那赤霞道人杀得失了理性,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谢大华眉头一皱,道:“此人不知好歹,盈妹,不必和他客气。”双剑一合,赤霞道人的铁剑荡开,赤霞道人奋力接了几招,忽听得“嗖”的一声,火花飞溅,谢天华一剑格开赤霞道人的铁扇,余势未衰,剑锋顺手抹去“嗤”的一声,削过赤霞道人的头顶,将他的道冠劈为两半,赤霞道人反手一扇,叶盈盈的剑招又到,只听得“喀嚓”一声,羽扇的两支钢骨又折断了。赤霞道人头筋暴涨,脚踏五行八卦方位,苦苦缠斗。但双剑合壁的威势,非同小可,赤霞道人刚才与张丹枫单打独斗,已感应付艰难,怎挡得了谢天华和叶盈盈的双剑联攻。
可是赤霞道人凭着几十年功力,又当狂怒之际,所使的竟是挺着两败俱伤的剑法,谢、叶二人算有心饶他,也不能缓手。这形势个个都看得出来,最多再过二三十招,赤霞道人必然折在双剑之下,不死亦伤,可是谁也没有这个能耐上前分解。张丹枫更是焦急,心中怒道:“赤霞道人原也该受点教训,可是若重伤了他,两派的冤仇可解不开了。”他素来足智多谋,而对这个尴尬之局,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好的主意。
只见场中越斗越烈,赤霞道人已在双剑笼罩之下,兀是顽抗不休,每招每式,都是豁出了性命拼着两败俱伤的杀手,张丹枫踌躇不决,他想出手拆开,一来怕自己的功力不够,弄得四个人都受伤;二来也怕犯了师父的尊严,但看此形势,师父也绝不能稍让,一让也得受伤。
猛听得“喀嚓”一声,赤霞道人的扇骨又断了两支,赤霞道人铁剑盘旋,突然一招“后翌射日”疾剁出去,这一招乃是他最后的杀手,死生一掷,谢、叶两人被他逼得骑上虎背,双剑一合,将他的铁剑圈在当中,直压下去,张丹枫“唉呀”一声叫了起来,眼见赤霞道人的性命便要丧生倾刻之间,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赤霞道友,多谢你有心探望,不必与小辈争了,老朽谢绝尘缘,得见故人一面,诸事俱了。祝贵派兴隆,更祝道友勉力修为,得成正果,道友请回山去吧,老朽恕不远送了。”随着话声“当”的一声,谢天华、叶盈盈和赤霞道人的三柄长剑都脱手飞出。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着发话之处看去,但见后山的那座石室,不知什么时候已打开大门,在门前的草地上,玄机逸士盘膝坐在当中,上官天野和萧韵兰一左一右,神态庄严,严似三尊得道的菩萨。众人恍然大悟,刚才那颗石子定是玄机逸士发出来的,世上除他之外,无人有此功力。
赤霞道人面色惨白,想起自己苦练了几十年,仍是未足挡玄机逸士的一击,当下拾起铁剑,稽首一拜,道:“谢居士指点。”从此回转乌蒙山中,再也不敢多事。
张丹枫等见一场浩动,消弭于无形,祖师又提早开关,俱都大喜。谢天华率众人上前叩见,于承珠排在最后,也拜见太师祖,玄机逸土微笑道:“今日得见四世同聚,人生至此,尚有何憾?”顿了一顿,又道:“天华、盈盈、丹枫,你们的武功都已大成,我心头再也没有什么挂虑了,只是武学之道,有如大海,你们还是不能自满啊!”谢天华、叶盈盗和张丹枫垂手说道:“谢师父师祖的训诲。”玄机逸士徽徽一笑,又道:“我等三人,自惭数十年,苟活人间,于国于民,都未曾做过什么有益之事,所幸者尚留一点微未之技,望你们善自运用我们所创的武功,好好做一番事业。”上官天野也唤乌蒙夫等弟子上前,勉励了几句。玄机逸士朗声吟道:“游戏人间几十年,芒鞋破帽自随缘;”上官天野接道:“心魔去尽无牵挂,”肃韵兰接道:“剑谱拳经后世传!”吟罢诗句,三人寂然不动,原来都是坐化了。
黑白摩诃稽首说道:“三位前辈福寿全归,可喜可贺。”谢天华等向遗体行了大礼,进入石室,只见四壁都画满了武功图解,精微奥妙,难以言宣。
张丹枫看得如醉如痴,但觉师祖所留下的武功图解,有不少地方与自己所习的“玄功要诀”暗暗相通,不过“玄功要决”讲的只是提纲契领的要理,这图解还要实用得多。张丹枫悟性极高,看了一遍,忽地对云蕾笑道:“有了师祖所留下的这个武功图解,咱们何须去求什么灵丹妙药?”云蕾不明其意,怔了一怔,道:“你说什么?”张丹枫道:“你瞧这坐功八式,依你哥哥的功力,用图修习,我看不用三天,就可以把所受的毒气尽泄体外。”云蕾这才知道丈夫从图解中悟出替云重治伤之法。当下说道:“那么等下就将哥哥移到这里,让他静静疗养几天。”
张丹枫仔细将图解看了一遍,最后一段三十六个图式乃是剑谱,将百变玄机剑法又增添了许多变化,复杂之极,只是似乎有几个式子未曾完全,最后的那段石墙,留下一片空白,张丹枫沉吟半晌,恍然悟道:“是了,定是师祖因为赤霞道人到来,提早开关,所以不及补上了,若然将这套剑法补足,更可以无敌于天下了。”
玄机逸士对于身后之事早有安排,墓地亦已选好,当下由谢天华与乌蒙夫率领两代弟子,给师尊收殓,择日安葬。玄机逸士、上官天野和萧韵兰三人都是寿登八十,留下武功,安然坐化,实是武林中百年难遇的佳话,故此众弟子虽然对师尊的去世深致悼念,但如没有一般丧家的那种悲伤气氛。
山风吹送,洱海下面隐隐传来厮杀之声,张丹枫待师祖入棺,亲视含殓之后,挂念王府的安危,差遣黑白摩诃下山探听。这时于承珠也正为着叶成林的安危忧虑。张丹枫和谢天华、乌蒙夫等人在里面商量丧事仪礼,她是小辈,插不进口,独自一人,走到溪边,听洱海下面传来的厮杀声,想起叶成林扶伤赴援,心中既是兴奋,又是挂虑。
这时时方过午,太阳照过山峰的背景折射在水面上,碧波微漾,形成五彩虹霓回旋的层层圈环,于承珠倚着溪边的大青树,临流照影,但觉思潮起伏,不能自休,清溪中一忽儿幻出铁镜心的影子,一忽儿又幻出叶成林的影子,就像碧彼上的虹霓圈环一样,变幻无定。经过这两日来的观察,尤其是经过苍山这一战之后,于承珠对两个人的性格是看得更清楚了,然而她少女的心情,却还不能似清溪一样的澄明。
于承珠正自出神,忽听得背后一声咳嗽,回头一看,来的正是铁镜心。于承珠飞红了脸,道:“你不去陪沐小姐,来这里做什么?”铁镜心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的心事,要到几时你才明白?她不像你有一身武功,在恶战之时,我奉你师母之命,岂能不照料她?”于承珠气道:“我是叫你不理她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叶缓缓地回转了头,心中无限酸楚。但觉铁镜心平日虽然善于伺候自己的心意,究其实际,却又似一点也不理解自己的为人。
铁镜心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于承珠道:“今日如何?当初怎样?”铁镜心道:“想当日在台州之时,你我同住一个帐幕,情如手足,嗯,你可还记得,咱们曾约好互相琢磨武功呢。如今你眼界宽了,到了这儿,正眼儿也不瞧人家了。”于承珠默不作声,只听得铁镜心又道:“即算你不念当初手足之情,也当念我这次万里追踪之苦。”于承珠心中一动,想起他为了追寻自己,在谷家庄前索人、觅马,如疯似傻的情景,不知不觉回过头来,铁镜心心中大喜,却仍然装出一副可怜的神气,幽幽说道:“你瞧,我为你在谷家庄所受的刀伤,现在伤口还未合拢呢!”边说边捋衣袖,忽想起伤口其实早已结疤,手指慢慢地卷着衣袖,偷瞧于承珠的神色。
铁镜心原想用说话打动于承珠的心弦,却不料因此引起了于承珠的联想,想起叶成林今日所受之伤,比起铁镜心来,不知重了多少,可是叶成林却从未说过一句称功道劳的说话。铁镜心见于承珠面色沉暗,呆了一呆,道:“你想些什么?”
于承珠道:“你听洱海下边的厮杀之声已静止了,不知叶大哥挟伤血战,结果如何?”铁镜心凉了半截,想不到于承珠看也不着他的“伤痕”却想起叶成林来,好半晌才搭讪笑道:“本来该我去的,我不愿与叶兄弟争功,故此让他去了。哎,早知如此,还是我去的好。”
于承珠好像闻到了一股霉味似的,眉头一皱,心中想道:“成林此去,岂是为了争功?”口中却不说出来。铁镜心见于承珠面色越来越不对,纳罕之极,一时间竟想不出说什么话才好。
忽听得前山步履声喧,澹台灭明哈哈笑道:“阳宗海这次全军覆没,全亏了叶成林兄弟,赶去正是时候。”叶成林道:“我有什么功劳,阳宗海勇猛之极,若不是澹台将军,谁能将他杀败。”澹台灭明笑道:“打仗我打得多,水上打仗可还是第一次,现在还觉晕船呢。我那一刀一枪的功劳算碍什么,叶兄弟,你指挥水师的本领,我可是真的佩服呢。”黑白摩诃笑道:“不必谦让了,大家都有功劳。咦,于承珠呢?”
于承珠走了过来,铁镜心没精打采地跟在后面,心中极不服气,想道:“若是我去,这一仗打得更漂亮。”悔恨不已,只好装出笑容,加急脚步,抢上前,伸手向叶成林道贺。
只见叶成林衣裳破裂,右臂上两道长长的伤口,血流未止,于承珠惊道:“你怎么啦?”叶成林微笑道:“没什么,给阳宗海扎了两下,这倒省得我放血了,你瞧,肿已退了呢。”眼光从于承珠面上一掠而过,又向张丹枫道:“阳宗海的偷袭虽然失败,事情可没了结,段王爷正想听你的主意。”
张丹枫道:“怎么?”叶成林道:“沐国公亲率大军,已在离城三十里外扎下营寨。咱们刚刚打退阳宗海,便接到沐国公送来的战书。”张丹枫道:“战书上怎么说?”叶成林道:“战书历数段王爷的三条大罪,第一条是说国家爵位乃朝廷所封,段王爷不该自立为王。第二条是责备段王爷不该擅自驱逐朝廷命官。第三条最妙,责备段王爷不该派人偷入昆明,拐走他的儿女。”张丹枫笑道:“如此看来,这一位沐国公也不是诚心要打。”叶成林道:“愿闻高见。”张丹枫道:“战书上口气虽然严厉,其实大有转圆之地。比如说自立为王之事,若然得朝廷追认,再下一道御旨封赏,事情也就了结了。”叶成林道:“朝廷肯么?”张丹枫道:“只要沐国公不愿动兵,难道朝廷还会万里迢迢,派兵到大理打仗么?所以这事情全看沐国公的奏折如何说法了。”叶成林道:“但段王爷的真意也不是想自立为王而已,他是想白族的老百姓不受明朝暴政之苦。”张丹枫道:“只要双方停战,地方政事,自可商量。”顿了一顿又道:“我看沐国公目前最急的就是他的儿女,磷儿,燕儿,你们愿回去吗?”
沐磷摇了摇头,道:“我愿跟随师父。”张丹枫笑道:“你就不念大理州的百姓么?”沐燕道:“听师父吩咐。”张丹枫道:“你们修书一封,替段王爷求和。”沐燕道:“怎么写法?”张丹枫口授了书信的内容,大意是要沐国公答允段王爷的若干条件,然后沐磷、沐燕便可放回。叫沐燕用自己的口气,动以真情,再晓以大义,免百姓受刀兵之劫。
沐燕才思敏捷,立即一挥而就。却沉吟说道:“还得一个能言善辩下书的人。”铁镜心避开了沐燕的眼光,却听得张丹枫笑道:“那就得有劳镜心一行了。”铁镜心道:“我不行哪。”于承珠道:“能言善辩,你是出色当行,这差事你何必还要推辞。”沐燕这才笑道:“是呀,铁公子去这最好不过。”
钦镜心本有心病,但听得于承珠也这样说了,众人又一致“捧”他,心中得意,把刚才的不快之感,消除了一大半,说道:“那么我就勉为其难,试一试看。”当下取了沐磷、沐燕署名的书信,立刻下山。
第二日午间,众人都在王府中静候消息,只见铁镜心回来,春风满面,一问之下,沐国公果然愿意谈和,要求段王爷正式派遣使者去谈,并先要送沐磷、沐燕到他的军中。段王爷也很赏识铁镜心,便委托他做谈和的使者,沐燕俏悄将铁镜心拉过一边,问他见到自己父亲的情形。原来沐国公也知道铁镜心的父亲是一个正直的御史,在席间试铁镜心的才学,对他夸奖备至,怪不得铁镜心这样得意。沐燕芳心暗喜,沐磷却是愁眉苦脸地舍不得离开张丹枫。
张丹枫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何况咱们又不是以后永不再见了,磷儿,你何必悲伤?你们姐弟本来不是武林中人,我这几日教给你们的功夫,你们回去好好练习,也尽够用了。”沐磷哭丧着脸道:“师父话说的是,只是在这儿自由自在,多么好玩,回去之后,关在府中,那可够闷气的啦。”乌蒙夫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贪这儿好玩,不愿回去。好吧,这次战祸消除,咱们正该庆贺一场,今晚就到洱海泛舟去。一来让你玩个痛快,二来给你们送行。丹枫,你大约不日也要离开苍山了吧?”张丹枫点了点头,于承珠心中一动,只见叶成林面露喜色。铁镜心却有点尴尬的神情。
“洱海月”是大理最著名风景,这一晚他们分乘两只画肪,在洱海赏月,乌蒙夫夫妇,谢天华夫妇,黑白摩诃,段澄苍和波斯公主等在一条船,张丹枫夫妇,潮音和尚和铁镜心,于承珠,叶成林,沐燕姐弟等几个小辈在另一条船。碧波似镜,月华如练,一望无际的洱海上浮没着帆影点点,渔火星光,互相辉映,说不出的宁静幽美,真教人想象不到,前两天这里曾卷起过血浪腥风。沐燕傍着铁镜心,指点湖上的风景,于承珠忽然感到一阵迷茫,心头好似有一种预兆,好似铁镜心明日送沐燕姐弟回去之后,就要和自己远远地离开,不知怎的,忽似有了几分伤感之意。铁镜心却是意态甚豪,只听他扣弦歌道:“洞庭青草伴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累月分辉,明河共映,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沐燕不待歌完,便拍掌赞道:“张于湖这青洞庭秋月,真是千古绝唱!可惜他不曾到洱海泛舟。”张丹枫勾起文思,微微笑道:“太湖与洱海,犹如西子王嫡,各有其美,咱们两处的月色都曾赏过,比起前人是有福得多了。”歇了一会,铁镜心续歌下半阕道:“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溪空阔,尽汲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弦独啸,不知今夕何夕?”沐燕击掌笑道:“尽汲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真是大手笔,大气魄,张于湖曾中状元,自有气概,若是落魄文士,那是万万写不出来!”言中藏有深意,那是劝铁镜心在她父亲之下,求取功名。于承珠眉头一皱,却不说什么。但见铁镜心满满地钦了一杯酒,眼光一瞥,正向自己这面射来,于承珠低头玩水,但听得铁镜心说道:“洱海月色虽美,但我却更怀念长江,只可惜千年以来,多少英雄,尽是把长江作战场,弄得波涛汹涌,令几许高人雅士,辜负了美景良辰。”有意无意,眼波又在于承珠的脸上掠过。
于承珠轻轻拂开飘到身上的浪花,洱海的月夜美极了,朦胧的月色就像一层薄雾轻纱,罩在水面上,浪花飞舞,水气蒙蒙,恍似淡烟笼碧,如此月,如此夜,本来容易惹人引起美妙的遐思,可是听了铁镜心的话,却好像不和谐的乐声,反而破坏了这幽美的气氛。可怜铁镜心提起长江,原是想勾起于承珠的回忆,却不料这甜美的回忆,也渐渐在于承珠心中变质了。
铁镜心把眼偷觑,于承珠一直没有说话,却忽听得叶成林插口说道:“谁不愿意有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可是长江南北的老百姓,饥无以为食,寒无以为衣,只怕没有能似铁公子那样的高人雅致呢!”铁镜心被他嘲讽,极不舒服,沐燕道:“如此湖山如此夜,只宜把酒说风花。”与铁镜心相视一笑,眉语盈盈,好像是说,你何苦与“俗人”计较。铁镜心好像被慰斗慰过一样,有说不出的舒服。本来想“回敬”叶成林几句的,听了沐燕的暗劝,也不屑说了。
叶成林不理会别人的面色,说开了头,又往下续道:“古往今来,固然有不少残民以逞的枭雄,但也不见得就没有真心真意拯民于水火的豪杰。”于承珠道:“这话说正是,世事原不可一概而论,像你的叔叔,我看他就没存有什么私心。”铁镜心对叶宗留颇有敬意,听于承珠将他举例,默不作声。叶成林道:“张大侠,长江上空,自下正是战云激漫,此地的事情,既然告了一个段落,我叔叔还在候张大侠的回音。”张丹枫想了一下,缓缓说道:“我会回到江南去的,不过须得待铁公子见了沐国公之后,这里的事情安排得妥帖了,我才能协助。”沐燕道:“铁公子,你呢?”铁镜心道:“我纵回江南,也绝不与毕擎天之流为伍。”于承珠道:“你对叶大哥就没有一点情份吗?”铁镜心道:“叶宗留大哥宽厚待人,我素来佩服,只是他太过宽厚了,只怕要受毕擎天之流的愚弄。我铁某人岂能受草莽狂夫的号令。”沐燕道:“是啊,那么,那么,你”想劝他留在云南,忽觉叶成林、于承珠等人的眼光都集在她的身上,她抿嘴一笑,把说到唇边的说话又吞回去了。
于承珠对毕擎天殊无好感,但听得铁镜心如此说法,好像和草莽之人为伍,就失掉了公子身份似的,心中感到极不自然。潮音和尚道:“我看毕擎天很不错嘛,你们怎的总似对他不满。我知道他已请周山民夫妇进关来了。嗯,云蕾,石翠风很想见你呢。”云蕾想起以前女扮男装和石翠凤作假凤虚凰的事,笑道:“那么,我也只好随丹枫走一趟了。”张丹枫微笑道:“好啦,事情就这样决定。不谈这些大事了,沐姑娘要不高兴啦。”沐燕道:“师父说笑了,不过如此良辰佳景,的确还是尽情赏玩湖山为妙。”铁镜心见她有点尴尬,陪她说笑了一会,沐燕又愉快如初了。于承珠却是情怀动荡,不能自休。月亮透过云层,月影波光,端的是玉宇无尘,山河明净,有几只海鸥,不知是贪恋月华,还是将月光误作晨曦,兀自在洱海上空飞翔。于承珠忽地想起她离开台州的那一个早晨,曾下了决心要扔掉自己的记忆的,要像冲波逐浪的海鸥一样,展翼凌云。那情景与今晚多少相同,心情更完全一样。可是她还是抛不开过去的记忆,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正像含苞待放的花,你不能期望她就像大青树一样,扎根深入泥土,能独自抵挡无情的风雨啊。呀,爱情的矛盾与苦恼,还在折磨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心。这一晚于承珠又是彻夜无眠,铁镜心和叶成林的影子又是交替地在她脑海中浮现。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在以往,当于承珠想起这两个人的时候,不管她怎样佩服叶成林,到了最后,却总是铁镜心的影子占据了她的心头;但今晚,当第一线晨曦透入窗户的时候,叶成林的影子却压倒了铁镜心,于承珠在朝阳的温暖中也睡着了。待到于承珠醒来的时候,铁镜心已经送沐燕姐弟出城去了。小虎子告诉于承珠,说是铁镜心曾来向她辞行,见她尚在梦中,只好怏怏而去。小虎子道:“这个人真奇怪,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还瞧见他在偷偷地拭泪呢。”于承珠一阵心酸,心道:“莫非他是想与我作最后一次的话别!”也许以后还会见面吧?也许这并非最后的“话别”吧?但在感情上于承珠却的确是感到“永远分别”的滋味,正因如此,她没有让铁镜心得到“话别”的机会,感情上总好像还负着债。
过了两日,铁镜心还没有回来,带回来的消息说:沐国公大致同意段澄苍的条件,但还要奏禀皇上定夺,同时为了易于传达起见,沐国公提议由波斯驸马段澄苍奏请朝廷封赠,因为异国公主和驸马来归,算得是“圣朝佳话”封段家为王,也有个好的藉口,这种种计划,还得等到沐国公回昆明之后再详谈。
这一日张丹枫将于承珠唤到跟前,只见叶成林和潮音和尚已整装待发。张丹枫道:“珠儿,我目前还不能走,可能等铁镜心回来之后才动身。你愿意等我们一同走呢,还是现在就走?”于承珠本想说:“我跟随师父。”但听得师父提起铁镜心,踌躇了一阵,抬头说道:“听师父吩咐。”张丹枫微微一笑,道:“那么你现在走吧。我已绘好了一份江南的地图,你带给叶宗留,叫他不要贪功,暂时守着江南的地盘便好。”于承珠接过地图,眼前忽然现出晶莹的泪珠。张丹枫道:“你们走吧。嗯,这里有一包大青树的种子,成林,你带到江南去,看它在长江两岸能不能生长?”叶成林怔了一怔,茫然接过种子。张丹枫笑了一笑,但见于承珠已拭了泪痕,随着他们走了。正是:
长江纵有风波恶,大树盘根可护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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