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潆洄知道秦榛的心思,连忙摆手:“不,不用,我……”
“走吧。”凌晨死死抓着她的手腕,眼睛刻意避开了一旁的秦榛,“我送你回家。”
“你也上来。”章扬朝着周静芒勾勾手。
秦榛笑着推推她:“去吧,去吧。”然后,她笑得一脸不自然地说:“你们走吧,我突然想起来,我爸之前说,下班的时候路过这里刚好带我回家的。”
“你真的假的?”庄杰不满地拧起眉头,“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这大雨天的。”
“行啦行啦,我不让你载是为你着想好不好?”秦榛在夜幕中晃了晃身子,“就我这体格,把我送回家非得累死你不可。”
庄杰笑起来:“你家伙挺有自知之明啊,那我们走了,你小心点儿。”
“走吧走吧,快走吧。”秦榛朝他们摆手。
章扬将车子骑得飞快,等周静芒坐稳,回头望向体育中心时,秦榛的身影已经小得有些辨认不出来了。但她知道,秦榛用不妥协维护了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她的悲伤无声地扩散,可惜……周静芒望着一边骑车一边回头跟沈潆洄闲聊的凌晨。
那个人一点儿也听不到。
一起走了两条街,他们在道路尽头的路口分开,转进另一条小巷。
巷子狭窄,好在路不难走,因为下雨,也没有行人,所以空茫茫的雨幕中,只剩下章扬和周静芒。
红色砖墙上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脆弱的花朵在雨中轻摇。章扬的声音自夜色中传来,他问她:“演唱会好不好看?”
周静芒点头。点完头又想起人家在前面骑车根本看不见,于是又出声答道:“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章扬这个问题估计已经憋了一路了,问出来时,自己都察觉到了那股陈腐的怨气。
咳咳,他斥巨资给她买演唱会门票,是为了让她看完郁郁寡欢的吗?搞笑!
“不是不开心。”周静芒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解释,“是太开心了。”她拼命寻找着贴合自己此刻情绪的词汇,“因为太开心,所以觉得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经历这么开心的时刻了,因此有点儿失落。”
“行啊你,小说没写几篇,编绕口令的能力倒是见长。”章扬毫不客气地挖苦她。
“嘁!你这种俗人怎么可能会懂。”周静芒也不客气地反驳。
又沉默着骑了一段,雨渐小了,路面上的积水和路灯交相辉映,远处不时传来几声蛙叫,章扬照例停在离她家还有段距离的街口。
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他用一只脚撑着地面,笑着赶她:“回去吧。”
周静芒满心留恋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想好去文科班还是理科班了吗?”
章扬点头。
你点什么头啊?你倒是直说是文科班还是理科班啊?周静芒焦急地望着他。
章扬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还会有更快乐的时刻的。”他难得笑得一脸温柔,“我向你保证。”
说完他就骑上车,走了。
走了!
周静芒气得想吐血,所以大哥你到底选的什么班?你是故意卖关子的吗?
4
高一结束前的最后一堂体育课。体育老师慈悲地让他们自由活动。天气很热,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聚拢在阴凉处,闲适地聊起天来。
周静芒和沈潆洄一起坐在围墙边,因为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所以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但温度仍然很高。周静芒用手扇风,望向远处打篮球的章扬,暗暗咂了咂嘴,也不怕中暑。
凌晨也在打球的行列里,看到他,周静芒就不自觉地想起了秦榛。
自从演唱会过后,秦榛就请假了。算起来,她已经五天没来上课了。周静芒往她家打了电话,她声音沙哑,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她得了重感冒,高烧了好几天。所以,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人接她回家,她是怎么回家的,真相显而易见。
一想起这事,周静芒就挺烦凌晨的。但她也知道,这其实也不怪凌晨。
感情这种东西多玄妙啊,不喜欢一个人,她做什么都只能让对方感到负担。
“唉!”周静芒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沈潆洄闻声扭过头,问她:“怎么了?没复习好?”
周静芒摇头:“就随便感慨一下。”
“我觉得自己挺对不起阿榛的。”沈潆洄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懂周静芒的内心。
“没有啦!”周静芒摆出“感情咨询师”的专业态度,“这也不是能分对错的事。相信阿榛也会理解的。”
沈潆洄淡淡笑起来:“静芒,那天我和章扬坐一排看电影,我以为你也会对这件事表示理解的。”她直视着她,“事实是,你没有。”
周静芒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似的。脸颊立刻烧了起来。是的,这件事没办法分对错,但仍然会滋生出恼怒、怨怼和嫉妒。
换句话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搅和在一起只是因为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天哪,她再次感受到了感情的玄妙。
“同学。”有位大夏天穿着长衣长裤的年轻男人缓缓走过来,打断了她们。
周静芒和沈潆洄一起抬起头,看他头发乱糟糟的,表情却很和善,因此没什么戒心地迎了上去。
男人凑近她们,低声说:“我想问下,你们见过外星人吗?”
周静芒和沈潆洄狐疑地对视一眼,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我见过。”他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容,表情亢奋起来,“你们想不想见?我带你们去见他。”说着,他朝她们伸出了手。
直觉这个人有问题,沈潆洄拉着周静芒转身就跑。可是男人的力气和速度显然比她们强百倍,他瞬间赶上了。在周静芒的尖叫声中,一把拽住了外侧的沈潆洄,然后动作迅速地钳制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掏出一把水果刀,抵在了她脖子上。
沈潆洄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要干吗?”周静芒吓得立刻哭了出来。
旁边的同学们也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起围了上来。正准备投篮的章扬因为周静芒的尖叫声,也弃球跑了过来。
仗着身高的优势,他看清里面的情况后,马上转头吩咐庄杰和凌晨:“快报警,然后把保安和体育老师找来。”
“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男人瞪着眼睛咆哮,“我真的见过外星人,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们信你,信你!”周静芒哭着跟他商量,“你先放开她。”
男人再次咧开嘴笑了:“那你们跟我去看啊。只要你们跟我去,我就不伤害她。”
人群中安静了片刻,就在周静芒以为大家都因为害怕而不敢答应时,章扬的声音传了过来:“好啊,去啊。”
接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接话:“走啊。”
“带我们去看啊!”
“我们跟你去,你别伤害她。”
……
5
全班同学亦步亦趋地跟着男人来到了旁边教学楼的天台上。
在进入天台之前,章扬回头小声跟身后的同学们说:“待会儿万一有什么情况,大家别冲动,我看这个人精神不正常,我们不要触怒他。”
而天台上,男人已经挟持着沈潆洄走到了边缘。周静芒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她颤抖着央求男人:“你,走过来一点儿,那里太危险了。”
男人立刻板起面孔:“你说什么呢?我们得从这里飞下去。”
周静芒吓得瘫软在地。这可是六楼,从这里摔下去,她想都不敢想。“不不不!”她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地摇着手,“不行不行,飞下去会摔死的。”
“你忘了吗?”男人冲她狡黠地笑了笑,“我可是外星人,我不会摔死的,我也会保护你的朋友的。”
说着他已经拉着沈潆洄一起站到了天台边缘高高的台沿上,他们在夕阳的余晖中摇摇欲坠。
体育老师和保安人员也冲了上来,但看到这样的情况,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章扬试探着往前走:“你看这样好不好?”见那人并没有因为他上前而动怒,他加快了脚步。
“你停在那里!”男人蓦地喊了一声,身子因为震怒微微晃动,周静芒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章扬停在原地,他目测了一下和男人之间的距离,差不多两米,再近一点儿,他就可以抓住他的胳膊。
“这样,我和她换。”他指着已经吓傻了的沈潆洄,铿锵有力地说,“女孩子对外星人都没兴趣的,还是咱们男生之间有共同语言。”
男人谨慎的表情松动了:“真的?”他扬眉,“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去看外星人?”
章扬点头,并规劝他:“你拉住我,然后放开她。”
男人嫌弃地看了一眼抖个不停的沈潆洄:“瞧你们女生的胆量。”他将沈潆洄推开的瞬间,拉走了章扬。
章扬和他一起站在天台边缘。他背对着周静芒,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她拼命吸着鼻涕,哭得汗流浃背,总有种预感,章扬会摔下去。
六楼的高度,章扬俯身看了看,很高,他被风吹得险些站不稳,背后的周静芒哭得像个傻瓜一样,这家伙,难不成还真以为他会摔死啊。
消防队已经在楼下铺好了厚厚的安全气垫,就算真的掉下去,应该也不会摔死吧?
嗯……应该吧?所以,周静芒你不要哭了好不好?这么热的天,再给你哭晕过去,他有点儿焦躁地转过身去看她,结果就在这个分神的空当,身边的男人突然从他背后推了一把,像个诡计得逞的孩子一般,得意地喊道:“一起去看外星人喽!”
风。
坠落下去的瞬间,章扬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风,急速的风声划过耳边,像响亮的哨子,他没有防备,所以下坠的姿势是倒立的,头先落地吗?
摔傻了可不行。
想到这里时,章扬已经重重跌落在安全气垫上,缓冲力让他的身子回弹了一下,又重新落下。
摔傻了可以赖上周静芒吗?
这样想着,他闭上了眼睛。
救护车五分钟后就赶到了,确切点儿说,周静芒爬到楼下的时候,章扬都已经被抬上车了。
没错,周静芒确确实实是连滚带爬地到达楼下的,苍天明鉴,她只是个十六岁、从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少女而已,亲眼看着别人坠楼,这绝对超越了她的可承受范围。她没晕过去已经是靠最后一点儿好奇心支撑的了。
只不过,这份好奇心,随着缓慢的下楼速度渐渐演变成了担心。她想看章扬一眼,虽然同学们都说他摔到了安全气垫上,应该没什么大碍,但她必须得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她挣扎着往救护车的方向爬……连差点儿坠楼的沈潆洄都受不了了,丢下她,快跑几步,探头看了看躺在救护车上的章扬。
还好,看起来没什么外伤,应该没事吧?等她再回过神的时候,周静芒已经抖筛糠一样,手脚并用地往救护车上爬了。
周静芒哭着想,她要跟着去医院,要等章扬醒过来。可是下一秒钟,沈潆洄按住了她的手。
她注视着她,眼睛里透出异样的坚定。
“我去。”她说着,将周静芒的手从救护车上扒拉下去,动作敏捷地上了车。车门关严,救护车鸣着笛呼啸而去。
周静芒站得直直的,不抖了,眼泪也没了。
但有一丝凉意从心底深处慢慢、慢慢地渗了出来。
天色变暗了,远处传来嘹亮的蝉鸣。周静芒知道,从这个夏天开始,她和沈潆洄之间,的确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青春不散同学会】
周静芒的目光落在成年后的沈潆洄身上。
她的美依然带着那种克制的婉约,但在周静芒心里,沈潆洄却属于非常强势的类别。她见识过她的几次咄咄逼人。
仔细想来,好像都是为了章扬。
但的确是从那次章扬坠楼开始,周静芒的心里才有了更加确切的答案。只是,她边确信,又边掩盖,一直假装没有看到。
“看着我干吗?”沈潆洄拢了拢刘海,“我的妆花了吗?”
周静芒摇头:“依然美得像《西游记》里的女妖精。”
“听起来并不像是夸奖。”沈潆洄轻轻翻了个白眼。
白眼都翻得风情万种。周静芒暗暗咂嘴,十六岁时,她在沈潆洄面前没有底气,二十三岁时,仍然没有。
她突然伸手,将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喂!”沈潆洄挥开她的手,整理自己的头发。
周静芒气得噘起嘴巴:“你这样才比较像跟我们一伙的好不好?好朋友就应该同甘共苦一起丑!”
沈潆洄跟秦榛相视着撇撇嘴,用眼神无声交流:“绝对是喝大了。”
转头时,不经意对上凌晨的目光,他表情阴沉,似是压抑着许多话。“阿榛。”沈潆洄微微皱起眉头,“回想一下,聚会好多次了,凌晨好像从没有缺席,但他也从不和任何人搭话,总是冷着一张脸坐在角落喝闷酒。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秦榛圆圆的脸盘上浮现出与她气质不符的深沉:“他也在等章扬。”
“为什么?”沈潆洄大惑不解,“上学那会儿他好像跟章扬没什么交集吧?”
“他说他欠章扬一句道歉。”秦榛拿起酒杯,狂灌一通,“那家伙,跟我总是惜字如金,你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她眼眶通红,万般委屈地说:“你明知道,从高中开始,他的眼里就只有你了。”
沈潆洄愣了一瞬,倾身抱住秦榛:“所以我才不能去问啊。”因为早就洞察到秦榛的心意,面对凌晨时,她一直非常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唯有那次看完演唱会,她没有推脱,上了凌晨的自行车。
那天晚上,她坐在凌晨的自行车后座上,根本不敢回头望。她怕看到秦榛的怨恨和悲伤。但即便如此,她仍觉得如芒在背。强烈的愧疚感控制着她,与章扬和周静芒分开后,她立刻跳下了自行车。
雨变小了些,她把伞塞给愣在当场的凌晨,语气不耐烦地说:“你回去吧,我从这里打车回家。”
凌晨探过身子,将伞撑在沈潆洄头顶,“别闹了。”他柔声哄她,“快上来。”
“谁跟你闹了!”沈潆洄忽然烦躁至极,“凌晨,咱就别掖着藏着了,我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在我妈妈任职的医院行方便,好带你爸治病。你直说就好了,干吗总干这些让人误会的事。”他之前跟秦榛说过,要交有效的朋友,”自己就正好属于那个行列吧。
“你没有误会。”凌晨的目光变得郑重起来,“想借你爸妈医生职责行方便的想法是真的,但……你没有误会也是真的。”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
“你别说!”沈潆洄露怯了,她捂住耳朵,“我不听,你别说。你不许说……你永远也不要说出来。”她就这样喊叫着落荒而逃了。
她抿了一口酒,分别望了一眼满怀心事的秦榛和周静芒。无论掩饰得多么好,无论说得多轻巧。
青春的后遗症……大概永远也治不好了。
那个浑蛋。沈潆洄咬了咬嘴唇,她也很想他。但因为周静芒,她连想念也不敢表现出来。
青春时的勇敢和狂妄早已随着近一年的职场生活逝去了。她变成了克制矜持的大人,礼貌地微笑,狡黠地装傻,理智地沉默,以及——
漂亮地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