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的疮疤。
“好奇怪你为什么要这么讨厌自己?”
“因为我是多余的人。”
“多余?不会啊,你哪里像多出来的人?”漂亮的东西大家明明都抢着要呀!
“你不懂。”
“好吧,我不懂。”掌心蹭了蹭晒得红润的小脸,陶水沁爽快的起身,掉头就走,压根儿没有再往下问的打算。
伊末尔愣愣瞪着她,对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干脆有些诧异。“你到底为什么偷偷跑进来跟我说话?”
“大概是因为我很想安慰你吧。”粉色的小洋装玩得脏兮兮,她拍掉上头灰尘与花粉,蓦然掉头冲着他一笑。“小王子,你家的玫瑰又大又漂亮,没什么好难过的啦,我阿母也常骂我是出生来累死他们的死小孩,多余就是有剩,有剩就好啦,没剩多惨。”
“安慰我?我不需要。”他眯起眼喃喃地道,紧锁她笑靥的目光却远远超出这个年纪,极为专注且沉重。
“还有啊,你笑起来很像我在林阿姨发的圣经画本看过的,有翅膀的天使,虽然我阿母说这种书不适合喜欢念阿弥陀佛的人看,不过我觉得你长得真的好像天使喔,如果你能来上学,一定能把陆其刚的粉丝都抢过来。”
不知人间黑暗的童言童语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百花遍枯的荒芜中悄然埋下,蛰隐在泥中,酝酿未来的芳香。
那年年底,陶爸肝硬化恶化为肝癌末期,并发肺水肿,在骂完最后一次混帐王八蛋之后眼一翻,陶水沁年幼的心灵在承受父丧之痛后,再装不下其他事,这次与伊末尔的谈话,她很快的便完全抛在脑后。
其实追根究柢,当年她会冲去跟伊末尔说话,最主要是为了陆其刚那些话──
“陶水沁,你以后不要来我家玩。”
“为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秘密花园这本书的内容?”
“记得啊,寒假作业嘛。”
“里面那个坐轮椅的白目鬼,你不是很讨厌他?你还说如果你是玛丽的话,绝对要一拳ko他?”
“对啊,我超想把有他出现的那几页撕掉,可惜我阿爸警告我要是敢撕书,他就要撕掉我的脸──你干嘛跟我说这个?又有作业喔?”
“那个白目鬼现在跟我住在一起。”
“什么?!陆其刚,你智障喔,那只是故事书好不好?”
“是真的,我们会搬家都是他害的。”
“是喔,那要不要我去帮你ko他?”
“不用,我自己会搞定。”
“没关系呀,我谁啊,陶水沁耶,阿沁耶,最讲义气的人,当然要帮你”帮个屁!
她真的很讨厌、很讨厌那些世界名着中喜欢无病呻吟的角色,特别是那种成天埋怨东抱怨西,要不然就是讲些没人懂的屁话的文弱人物。
但是,她眼里的伊末尔不会随口抱怨,不会歇斯底里的鬼叫,感觉比较象是一尊装在玻璃橱窗中的彩釉陶偶,主张无神论的她都不禁要赞叹他一句有着“宛若天使般纯净的气质”
他是富裕环境里的小孩,按常理而言,应该是骄纵高傲的,但她从未听过他向陆爸颐指气使,他明明是主人,却总是处处受限,默不吭声的遵守着陆爸订下的种种规矩,现在想来真的很奇怪
古怪到给人一种诡异又惊悚的感觉。
陆爸的职位是管家,但她从来看不出两人是主仆关系,陆爸全天候守在他身旁,无微不至的照顾着,生活起居紧密相连,连他打个喷嚏或呵欠,陆爸都不可能错过。
可是,为什么?
这么漂亮的孩子,谁见了不会喜欢?纵使他体弱多病,不良于行,纵使他沉默寡言,总是让人猜不透心思,说话的语气也太过老成,但她一直感觉不到陆爸对他存有一丝丝感情,纯粹是出于职业性的关怀。
她真笨,都过了这么多年才忽然察觉这个怪异之处。她真呆,竟然从来没有察觉在那之后有一双眼睛如影随形,时时跟着她,后知后觉到这种程度,她是靠什么考进调查局的?她真是逊到炸掉
你不想知道我消失的这十年发生过什么事?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从轮椅上爬起来,又是如何掉进地狱深渊?不想知道陆家父子曾经对我做过什么肮脏事?这些秘密,难道你全都不想知道?
到底,童年记忆中的那座华美的城堡背后,藏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看似单纯平静的湖面下总是暗藏着汹涌险恶的波涛,是谁说过,惊触水面所引发的涟漪只要不碰到岸,便会永无止尽的荡漾绵延?
她,是触发涟漪的主因;或者,不过是不小心被祸及的其中一个?
陶水沁不知道,也不确定,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这道涟漪到最后终会荡入她的心湖,永不散去。
而伊末尔便是最初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