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点诗意

    校园里的树终于砍得只剩下几棵了，孤零零地散落在四周。我不知别人是怎么想的，而我每次看到一片毫无生气的红白灰的高大建筑物边上可怜兮兮的这几点绿时，心中都有些莫名伤感。一棵树，数十载沧桑，完全可以说代表了一段历史。我眼看着一棵棵树倒下，那种爱莫能助的悲哀是锥心的：是啊，历史在离我们远去。一个没有历史的民族是可怜的，一个没有历史的国家是可悲的，而一个没有历史的校园，剩下来的可能只是更多的急功近利了。

    我想起中山大学的校园，那里老树成林，高可蔽日，一汪静水之旁，数片绿茵之间、之隙，都是满目厚重与儒雅的树，走在校园里，第一个感觉就是：啊，好个读书的地方！住了数日之后，这种感觉尤加强烈，慢慢地，又生发出一层新的意思：这个地方，养人。

    在许多时候，树与林是一种文化的载体。“无边落木萧萧下”、“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绿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些诗句中，无树，则无叶，无花，无春；无树，则无情。中国文人爱杨，爱柳，爱松，爱梅。杨柳岸，晓风残月，是婉约；高山巅，劲松傲柏，是豪放。“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此中一“篁”非树，然成“林”正是因了“林”之幽，方显境之清之静，人之高之雅。

    古人尚隐，常归于山野而怡然自得。陶渊明“悠然见南山”读来自然让人心大动。释道修炼，讲究清静，故禅舍道观常建于山林，舍旁观边，常浓荫拥簇。究其根源，脱不开一个“真”字，即人之最本源。向往山林，其实正是一种自人从深山老林里直立行走出来之后，萦绕于心间，永挥之不去的情结。

    爱树，护林，是对一种文化的爱护。中山人爱树，故中山大学常青不败，永是中国人心目中的一块文化圣土。我不知主张在我目前所在的校园大肆砍伐的人们的真正想法，也无心推究。其实我们身边像这样砍了老树种新树，砍了林子种草皮的焚琴煮鹤之举又何止此处？无知愚民如此，情有可原；求学育人之地，干此无文化之事，实属不当。推而广之，一校无树，校校无树；一地无林，地地无林，若干年后中国恐怕再也不会有能产生“野旷天低树”“两个黄鹂鸣翠柳”诗境的土壤了；而若干年之后的若干年，后人甚至将再也无法理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中描绘的中国古典浪漫主义美和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那份凄美了。

    也许，中国人崇尚“不破不立”、“先破后立”、“大破大立”之说吧，然而“破”固然痛快，却不宜用于此处。“破”过之后，又用数十载，甚至更长的时间去营造一原来，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这其实还远非最悲哀，最可悲的是“破”而未立，已遭新破，循环反复，陷入一个仅“破”而无法再立的怪圈。其实，何止对树如此，用人、建业、治国，何处不见挥刀毁林，仅破不立之事呢？每念及此，心中不禁格外珍惜眼前这几点绿，而更向往中山大学校园里那满目厚重的绿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