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殿前,太皇太后冲着她道:“你若选择离开大昭,哀家会护送你离开,若是得了机缘,皇帝一定会接你回来。到时候为贵妃还是做美人,若是帝王长情,都不是二话。”
帝王长情?都不是二话?常珝对她的情分在他人眼中竟是如此么?
可这人间有些情分,既然已经存在,当真就能如此抹去么?
杏芙方才一直守在殿外,见她出来,杏芙拢着袖子跟在一旁道:“娘娘,您瞧起来脸色差极了,是怎么了?”
穆清雨微微摇头:“我无事。”
忽见远处急促促的走来一靛蓝色身影,竟是枕月。
她扶着腰小跑过来,抓着穆清雨宽大的袖子哭泣道:“皇嫂,方才璟王他忽然像得了什么病,瞳仁儿红的不行.臣妾害怕就上前去瞧,他推开臣妾,就跑了出去,一下就没了踪影。”
“那他去了什么方向?”
“好像是往齐鸣山的方向去了。”枕月抽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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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鸣山终年大雪封山,是极其寒冷的地方,大昭卷有云:雪华如盖,倾天如幕。说的便是齐鸣山。
璟王若是去了此地,那便叫人不得不担心,穆清雨上前替枕月系好了斗篷的缎带,安慰道:“你别急,本宫去顺着齐鸣山的方向找一找。”
她对杏芙吩咐道:“杏芙,你去找郑海,叫他带侍卫来寻。”她断了下,又道“若是……一直到明早天边泛白之时,本宫还未回来,你便通报皇上。”
“为何不现在就告诉皇上,若是皇上吩咐下去,寻到璟王,也不过半柱香的事儿。”杏芙惑道。
“这雪窖冰天的,皇上白日里为政事操劳已久,让他多歇息一会儿罢。本宫觉得,璟王没有御马,应也不会走太远。”
“皇嫂,那真是劳烦你了,只是这半夜三更,你孤身一人真的无事吗?”枕月忧心道。
“本宫无事。”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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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时候,齐鸣山自远处看还是一片银装素裹之象。到了这会儿,穆清雨打着一盏油灯,只觉得周围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树木山林都笼罩在细雪里,一派静谧,寒冬腊月,连走兽的声响也没有。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齐鸣山深处走去方向走去,夜色苍茫,灯显得委实暗了些,又往前走了几步,穆清雨便觉得脚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把灯向下移,愕然发现自己的脚下横着一个人。
她蹲下身去,想看清楚这人到底是谁,一抬灯却发现,她的脚下不是横着一个人,灯所能照见的地方,遍地是躺倒的人。这些人穿着黑衣,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上。他们都受了致命的伤,每一刀都干净利落,虽不知是死是活,但看起来绝对有九成已经毙命。
穆清雨有些慌乱,她不知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又怎么会死在这儿。璟王仍不见踪影,她若这样寻下去,不知是否会遇到危险。
事情状似比她想的复杂,她心思向来缜密,方才是因为太后的一番话失了分寸。现在灵台恢复清明,不禁后悔,细想来,若是方才能及时与常珝商量,才是上上策。
她自怀中拿出常珝送她的玉佩,她瞧着瞧着不禁想给自己个耳刮子,她自己的感情,即便一时无法改变别人的看法,也不该被别人左右才是。
风吹山林,松柏迎着风晃动,传来“呼呼”声。
她又走了两步,忽听不远处的山坳的雪洞中传来呼救声。那声音喊道:“有什么人在么?”
这声音像是璟王,穆清雨蹲下身子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揣在怀里,渐渐缓步向那雪洞靠近。
山坳外,厚厚的积雪堆积成小山,给那雪洞形成一天然的屏障。穆清雨扒开积雪,但见地上一片殷红,红的血落在洁白的雪上,映着月光,透发出粼粼的血光之色。
璟王裹着大氅,靠在一块山坳雪洞内一块硕大的岩石上,正呼吸急促的喘息着。他呼出的热气越见越少,热气蒸腾透到空气中,便顷刻没了影子。
穆清雨疾步上前,轻推他道:“璟王?王景?”
璟王微微睁开眼,一双眸子眯成一条缝,见来人是她,他笑道:“枕月无事罢?”
穆清雨摇头道:“她无事,她担心你,所以叫我来寻你。”
她扒开他身上的大氅,璟王的下腰处殷红一片,血虽没有呼呼的向外冒,却慢慢的往外渗,渗到他的锦绒棉袍上,瞧起来委实伤的不轻。
“王景,你能走路么?我扶你回去。”她道:“我不懂医术,你可是伤到了要害?”
“倒不是要害,可能距离我的腰子还有一段距离。”璟王道。
穆清雨嗔怪:“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贫嘴了。既然无事,我们快走,枕月还在等你。”
她起身欲扶起他,璟王却按住她的手,他睁开双眼道:“清雨妹子,我们怕是要告别了。”
“啊?”穆清雨惑道。
璟王双目如星辉,他勾唇道:“前半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帝都的车水马龙,梦见有人在喊我。我定睛一看,竟是我的几个朋友,那会儿我们下了手术,便去练摊。有条街上的烤串味道特别好,那老板娘家还种着甘蔗,一道季节,她就削甘蔗送给我们。”璟王陷入回忆:“我是个孤儿,那甘蔗是我小时候吃过最好吃的甜食,现在要是有根甘蔗就好了。”
穆清雨有些难过:“王景,你别在这儿回忆杀,说的你好像真的要离去了似的。”
璟王微微笑道:“方才我醒来后,就发现我不是我,而是璟王了。我在这躯壳里,看见璟王推搡枕月,却什么都不能做。还看到他跑到这山上,莫名的杀了很多人,后来他受了伤,我才又重新恢复了五感。”
“王景,你别吓我。”穆清雨从怀中掏了手帕,替他将腰间的血窝子堵住:“你一定会没事的,郭成也来了,他做的药虽然难吃,但药到病除,太后可喜欢了。对,你还不知道他和太后的事儿吧,我们回去,我讲给你听啊。”穆清雨语无伦次道。
“战友,我这一遭,能遇到枕月、遇到你,便已经无憾了。人间种种,若没有初相见,便没有长别离,没什么可为我难过的。若说遗憾,自然也是有的。我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看到我那孩子出世。”璟王脸上挂着笑,缓缓道。
“王景,你……你真是难得文艺范儿的矫情了。”穆清雨想冲他扯出一丝笑,却蓦地流出泪来。她举袖拭去两行清泪,却发现眼泪怎得也擦不干净,越擦越盛起来。
她抽泣道:“王景,那璟王定不会善待枕月,你为了枕月,也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