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立刻紧张起来。他的伤势危重,应当赶快送后方医院去抢救!正在柳明急着想办法的时候,李良法忽然被一口痰堵住了。喉咙呼噜呼噜直响,脸色从苍白变紫红、又从紫红变深紫。柳明知道,这口痰如果不吸出来,昏迷中的李良法很可能因为窒息而立刻死亡她回忆着书本上讲的,急得汗珠从额头上涔涔流下,张着两只手,嘴里忍不住喊起来:
"哎呀!没有吸痰器怎么办?没有吸痰器怎么办?做气管切开术--没有设备呀"
屋子里鸦雀无声。每个人怦怦心跳声似乎都可以听到。爱说话的小战士瞪着大眼看着李良法变得黑紫色的脸惊呆了;关大妈两眼噙泪握住李良法的一只手直哆嗦;汪金枝探着脑袋急得两脚在地上乱跺;那十几个妇女也直呆呆地站在当屋地上吓得脸色发白。就在这时,忽见一个年轻女同志,噌地从屋门外箭似的蹿到李良法的炕头前。她把柳明轻轻一推,蹿到炕上,双腿猛地跪在李良法的身边,两只手掰开李良法的嘴,急速地俯下头去。接着轻轻地把自己的嘴对在李良法的嘴上--嘴对嘴地用力嘬了起来。她微红的脸由红变紫,由紫变青--转眼间,她的脸色变得和李良法的脸色一样青紫。就在这时,咕噜一声响动,李良法的脸色立刻变了--由青紫变浅紫,又变红、变白了。也有了轻微的呼吸声了。李良法得救了!汪金枝高兴地喊了一声:
"妈呀,这下可好啦!"
"阿弥陀佛!这可是位搭救众生的菩萨啊!"
很快,那个吸痰的女人跳下炕来。人们才像从梦中惊醒来,齐声喊道:
"林书记,原来是你呀!你,你怎么不嫌脏啊?我,我就不敢"汪金枝紧紧拉住道静的手,激动地说。
柳明抱住林道静的胳臂,冯云霞赶紧给道静送来一缸子清水,叫她漱口。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泪汪汪地盯着道静看个不停。
道静安详地笑笑,俯下身去,忧虑地看着李良法没有血色的脸,仿佛母亲观察自己生着重病的孩子。
这时,一个穿戴着新衣新帽的老头,怀里抱着一个篮子,年轻人一样兴冲冲地走进院里来,边走边喊:
"同志,伤号住在这儿吧?我来看看他们。"说着,不等人们回答,就急步迈进了门槛。
关大妈迎过来,笑着说:
"章荣,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呀!"
冯章荣的脸红喷喷,人变胖了,嘴边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变年轻了。他没搭理关大妈,也没搭理他那宝贝闺女冯云霞,却眯缝着半失明的眼睛满屋子打量。当他发现炕上躺着的伤号,就疾步走了过去,把手里的篮子往炕上一放,拉住一个伤员的手叨叨起来:
"同志啊,你们可是老百姓的大恩人呐!那日本鬼子杀人放火欺压中国人,咱这块地方全仗着你们八路军杀他们、砍他们,救护咱们穷苦百姓哩!我原是个穷要饭的,自打你们来了,我的生活变好啦!我养了三只母鸡,下了蛋,一个也没舍得吃,全给你们积攒着。眼下,听说你们住到了咱村,我就给你们送来啦。'瓜子不饱是人心'。同志们,你们还想吃什么?我给你们找去。只要说一声,要什么有什么--要吃王母娘娘的仙桃,我老头子也敢去大闹天宫哈哈!"
冯章荣兴奋得连说带比画,屋里人都被他说笑了。被他拉住双手的伤号,正是那个娃娃脸,爱说话的小战士。看这热情的老汉满脸红光,眯缝着双眼十分关切的神情,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老爷爷。他歪着头,用力握住冯章荣的双手,说:
"老爷爷,谢谢您啦!咱们军民是一家啊。打鬼子是咱们应尽的责任。老爷爷,受了您的鼓励,我向您保证:我伤不重,过几天养好了,立刻就上前线去杀鬼子!"
林道静激动地望着这个场面,忽然想起毛主席说的革命的战争就是群众的战争的话。她到根据地以后的经历,一次次证明了这些话的正确性,真理性。可是,群众并没有充分发动起来,当前复杂的局面,应当怎样更加充分地发动群众呢?而且群众并不完全是农民,还有广大的知识分子和各阶层人物。
她正缭乱地思摸着,忽然人声沸腾,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还有唱着歌儿的儿童团。院子里一片亲切的呼喊声、歌唱声。
"八路军伤号住在这儿吗?"
"我们慰问你们来啦!"
八路好哇--八路强!
八路军打仗--为老乡!
儿童团的孩子们,用清脆的童音唱起慰劳八路军的歌曲。
负伤的战士们躺在炕上笑了。
屋里屋外的男女老乡也全笑了。
汪金枝也笑着。只有柳明没有笑。她心头涌起无限感慨:为了抗日救国,多少战士--像李良法那样的英雄,抛头颅,洒热血;多少无辜的群众,被日本人闹得家破人亡。而我一个来自大城市的知识分子,又有那个大特务白士吾的社会关系,就是由组织上审查一下,比起那些牺牲了生命的战士,又算得了什么!为什么总是觉得委屈--郁郁不乐?这么一想,柳明也绽出了微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