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一改往日的寂静,大宴宾客,意与天下人同欢。酒兴正酣之时,宾客们都吵嚷着要见小郡主。城澄便大大方方的抱了女儿出来,只见母女两个皆是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惹得众人好生羡慕,连连向荣王贺喜。裴启旬只觉从未有过的满足,仿佛前半生的遗憾都被她们母女填满了一般。
这一日本应是宾主尽欢的一天,可是没有想到,一道圣旨突然打破了原有的和乐。
几乎是从宣旨公公迈入厅堂的那一刻起,城澄心中便陡然间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果然,在一串冗长的说辞之后,皇帝的真实意图令他们心惊——他竟然想要收小郡主为养女,将她封为公主,接入后宫!
城澄产后本就体虚,这会儿意外横生,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无力地跪坐在地。
她是不怕皇帝的。如果裴启绍在这里,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当面和他对质。她不能让别人抢走她的女儿,哪怕豁出去这条性命,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可是他躲在了圣旨后面,用天子的身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天地都失去了颜色,陷入一片混沌。
到底还是裴启旬冷静一些,他扶起城澄,与她一同叩谢天恩。起码做出个样子,在外人面前过得去。等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她窝在他怀里大声哭泣,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他、他怎么可以!”城澄恨得心头滴血,当真恨不得扒了他的皮,“祉儿还那么小,还不会叫我母亲……他到底是有多恨我,才会绝情至此,将我逼到如此境地!”
☆、第31章别离
第三十一章别离
此时此刻,裴启旬心中的怒火和恨意,绝不少于城澄半分。然而他是一家之主,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数,他必须冷静下来,顶天立地。
他将怀中女子的头发温柔的理顺,一面用帕子替她拭泪,一面低语:“傻姑娘,他不是针对你。祉儿是本王的独女,他将祉儿封为公主,分明是想拿她作质子。”
她从没有想到这一层,闻言顿时大惊失色:“难道说,他还会伤害祉儿不成?怎么说,祉儿都是他的亲侄女……”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可笑,天家无父子,更何况叔侄。金枝玉叶说得好听,一步走错,便会成为明道皇权的牺牲品。
他摇摇头:“既然要以公主之名迎入宫中,皇帝自然会给祉儿公主应有的礼遇。只要本王不反,她便安全无虞。”
城澄立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一双被泪滴洗过的眼睛清澈如溪,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说:“王爷,您是不会反的,是么?”
这几年来,她一直排斥接触皇室中人,甚至抗拒得知天家的消息,好像这样就能忘掉自己荒诞的曾经。却没想到绕来绕去,她却成了局中之人,笼中之鸟,怎么飞也飞不出去,反倒越陷越深。
说起来,她虽诞下他的子嗣,但他们还没有交心。荣王本不必完全同她交底。但为了不给他们夫妻间的未来留下隐患,他冒险地将自己此时的真实想法说与她听:“恰恰相反,本王现在就想领兵进宫,把皇位抢回来!祉儿可以是公主,但不一定就要是他裴启绍的女儿,不是么?”
她只以为裴启旬说的是气话,连连摇头:“不,不行,你不能反……”
他挑眉看她,眼底隐约浮起失望之色:“怎么,难道你还念着和三弟的旧情?”
“我没有!”她气愤地辩解,“我还不是为你考虑!虽说你掌管着兵部,可现在能调遣的也只有一个通州大营。五万人马说多不多,皇帝只要调遣丰台大营和神机营就足以对付你!”
裴启旬十分意外:“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你真当我是个傻子吗!”她被逼到极致,不再伏小做低。如同褪去蛹衣的蝶,绽放出原本应有的美丽。
“你说的对,现在还不是时候。可祉儿怎么办?三日后便会有人接她进宫,你可舍得?”他承认,他的确想反,但要做到万无一失,至少也要准备个三年五载,甚至十年、二十年。裴启旬一直以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是最终胜利的人是他,那么就算是以十年磨一剑又有何不可呢。可是他没想过会遇见她,让他有了为之而拼命的理由。如果他的奋力一搏能让她不再伤心,又有何不可呢。
城澄死命咬着嘴唇,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仿佛一尊雕像般立在那里。直到胸口已经疼痛到麻木,她才终于作出决定:“你不要做傻事,祉儿进宫,我们终究会有重逢的一日。你若谋反失败,我们全家都会丢了性命。”
她突然冷静下来,还反过来劝他,令裴启旬惊讶不已。她不是个平凡的姑娘,于危机时更能体现出她的能力。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日复一日,他愈发为她着迷。
夜幕降临,裴启旬让人燃了安息香,助城澄早些歇息。她却不肯睡,熬红了一双眼睛,百看不厌地望着襁褓中的女儿。夜已经深了,他仍旧陪在她的身边,没有离去的意思。想不到大婚之后他头一次留宿在梧竹幽居,竟然是这样的场景。他心中没有庆幸,只有无比的悲戚。
时光于弹指间逝去,三日期满,宫里一大早便来了人,称是迎接明娴帝姬。
这三日间,城澄说服了荣王,也无数次说服自己。可是当那一刻真正来临之时,她还是心如刀割,不能自已。
眼看着她抱着襁褓不肯撒手,安福海不耐地板起了面孔:“王妃殿下,您这不是让我们做奴才的为难么?外头天冷,公主还小,经不起折腾,您快松手,让奴才们接公主回宫吧!”
“再等一会儿。”她贪恋地看着怀中的女儿,苦涩道:“下回见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王妃说的这是哪里的话,逢年过节,宫中大宴,您总有能瞧见公主殿下的时候。”他见城澄不肯撒手,干脆上前试图抢过孩子。
裴启旬原本一直在旁冷眼旁观,见安福海突然动起手来,立即毫不客气地捉住他的手臂,寒声道:“安公公这是做什么?”
安福海好歹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在后宫的太监里头数一数二的有脸面,现在就这么被荣王钳制住,顿时大感颜面扫地。但碍于荣王威名,他不敢太过放肆,只得试图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荣王殿下息怒,奴才也是奉旨办差啊。您要是有什么不满,只管进宫找皇上说去呀!”
“狗奴才。”裴启旬反手将他重重一推,厌恶道:“这几日本王去了乾元殿几次,你不知道么?哪一回见到了皇上?”
安福海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天这么冷,圣躬违和,殿下理应体恤。”
“罢了。”城澄站了起来,将孩子交给宫人。“你们走吧。”
安福海喜形于色:“哎呀,多谢王妃。”脚底抹油,说着就要走。
“等等。”城澄叫住他们,“这里有些衣服,是我亲手为公主做的,你们一并带去吧。”
“这……”安福海为难起来,“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公主所用服制,皆有定仪。王妃此举,怕是坏了规矩……”
她失望地垂下眼睛,默然无语。
等他们一行终于离开荣王府之时,也将她的心给一并带走了。不得不说,皇帝的这一步棋下得高明,一招便制住了她的死穴。她本以为他们的缘分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断了的,却没想到裴启绍还能用这样无耻的方式,强行留在她的视线里。
“他有六个女儿,四个儿子,为什么还要抢我的昭祉?”道理她都明白,只是仍旧怨怼伤心。
“帝王之术,在于攻心。”他怜惜地将她搂入怀中,而她就像个木偶人一样,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以前他们总觉得看不透彼此的心,但此时此刻,两人只觉从未有过的惺惺相惜。悲伤、愤懑、无力……百感交集。这样的心情,天地间只有为人父母者失去幼子之时方能体会。
“你放心。”他低声承诺,无比坚定,“本王一定会接祉儿回府,一定!”
☆、第32章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