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念禅院知客室内。
一身尼服的梵清惠看罢宋缺的密函,纳入怀里,神色平静的目光扫过坐在右边的爱徒师妃暄,再落在左方的徐子陵处,油然道:"阀主在信内提出一句很有深意的话,是我们的世界正不断找寻新的起点。当李世民登上帝位,高门大阀总揽政治和经济的局面势被彻底粉碎。李世民虽出身最有权势的门阀,却是因为破除门阀权势而始能得位。故门阀制度虽因他攀上颠峰,亦因他损毁破落,影响所及,魏晋南北朝至乎旧隋的最重要政治因素再不复存,新朝将有全新的气象。"
师妃暄问道:"宋阀主既有此看法,他本身有甚么打算?"
梵清惠欣慰的微笑道:"宋兄是从来不受名位权势羁绊的智者,他会待天下统一安定后,解散宋家震慑南方的势力。"
徐子陵心中一震,更添对宋缺景仰之情。宋缺的做法确不负梵清惠智者的美誉。一天有宋缺在,又或寇仲、徐子陵仍在生,宋家的权势是绝不会出问题的。可是政治是无情的,大一统后的新朝不会容许有其他任何庞大武装力量的存在,所以当宋缺、寇仲等一一作古之后,仅存的宋阀倘仍保存雄据一方的妄念,将会大祸临头,宋缺此著,确是目光远大,把未来对宋家子孙的灾祸化解于无形。
梵清惠道:"我特别说出此事,是希望子陵深悉此中利害。子陵在李世民登上帝位前,先一步告知他宋兄此一心意,会生出更大的效用。"
徐子陵明白过来,宋缺在仍可有力扭转乾坤、左右天下大局的时刻,决定这个有关宋阀命运的做法,比甚么说话更有力地表示他对李世民统一天下的支持,使李世民了却耿在胸臆的心事。因李世民的得天下是因宋缺和寇仲大力相助,他对宋家自是感激,却也深存忌惮,宋家若由此坐大,会在他施政上生出严重的梗阻。
新的朝代,自该有新的制度。宋缺这句话,正式宣布门阀制度的死亡。
梵清惠再淡淡道:"宋兄很多想法均是从刀道的刻苦修行中领悟出来,此著亦若如他天刀般大有一往无还的架势,只有如此才有机会永久的化干戈为玉帛,也去了我一件心事。"
徐子陵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论是宋缺或梵清惠,其思考方式均是从整个大时代和全局著眼,故能见人之所不能见,像他和寇仲便从没有考虑过李世民得天下后宋家势力会影响新朝的问题。
梵清惠又道:"宋兄在信中另有一个提议,若李世民成功登位,希望他万勿改变国号,仍须沿用唐号,如此对安定民心,可起关键作用。"
师妃暄现出罕见的娇疑神态,秀眉轻蹙道:"师尊啊!阀圭在信中没提起其他事?"
梵清惠微笑道:"暄儿想知道?"
师妃暄美睁往徐子陵飘来,问道:"子陵想知道吗?"
徐子陵突然生出与师妃暄似是小夫妻打情骂俏的醉人感觉,她此刻只像向恩师撒娇的小女孩,虽然事实上他并没有任何意图去知晓梵清惠和宋缺间的私隐,却不得不表示与师妃暄有同一心意,只好勉强点头。
师妃暄嫣然一笑,白他一眼,大有"算你识相支持"的意思,转向乃师梵清惠道:"如今是二对一,师尊说吧!"
徐子陵涌起奇异的感觉,他对梵清惠的第一个印象是她没有摆任何斋主的架子,平易近人,到此刻他更感受到她们师徒问的亲匿关系。
梵清惠不但不以为忤,且微笑道:"暄儿既想知道,为师告诉你又如何?宋缺邀为师到岭南与他见面。"
师妃暄平静的道:"师尊意下如何?"
梵清惠淡淡道:"在返静斋前,为师会到岭南一行。"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对长安之战有多少把握?"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的唯一优势是藉杨公宝库发动突击,所以必须一战功成,否则永无另一个机会。问题是长安目下的形势异常复杂,李渊得其他两阀高手的助力,实力倍增,若正面硬撼,只他的禁卫军便非我们所能消受,且长安宫城等若内长安城,攻打宫城跟正式攻打长安城没大大分别,所以实不敢具何自信。更何况对付禁卫军及长林军外,我们发动时,毕玄和傅采林均大有可能身在长安,会更添变数。"
梵清惠轻叹道:"凡事有利必有弊,于今宁道兄和宋兄两败俱伤,无法于此关键时刻出力,重责将落在你们新一代的肩膊上,所以宋兄始有世界正不断找寻新起点的感慨。子陵勿要忘记你们最大的优势,除杨公宝库外,尚有少帅、秦王和子陵等你几个人的影响力,可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千万勿轻忽视之。"
徐子陵听得心领神会,领首受教。
师妃暄轻轻道:"暄儿最担心的还是石之轩。"
徐子陵心头暗震,由于自己与石之轩因石青璇的存在而有著暧昧微妙的关系,使他对石之轩提防之心还没师妃暄般强烈。而事实上不论才智、武功、识见、阴谋手段的运用,天下能全面胜过石之轩的人根本不会存在。如非有石青璇这破绽,在与石之轩的斗争上自己和寇仲早败下阵来。假设石之轩际此紧要关头,全力对付他们,他们肯定一败涂地。
梵清惠问他道:"子陵在这方面有甚么看法?"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沉声道:"我们到长安后,第一件要办妥的事,就是先要清除石之轩这障碍,否则一切休提。"
寇仲跨进灯火通明的内堂,雷九指、侯希白和阴显鹤三人围坐堂心圆桌,似乎正在争执。
随在他身后的跋锋寒留在入门处,斜挨门廊,两手环抱,饶有与趣地瞧着堂内四人。
寇仲来到侯希白和阴显鹤后方,探手搭上两人肩头,讶道:"你们吵甚么?"
雷九指叹道:"我和小侯费尽唇舌,也不能说服他留在这里。"
侯希白苦笑道:"你与失散十多年的妹子重逢到现在有多少天?怎可贸然到长安冒险?你不为自己著想,也不要令小鹤儿担心。"
雷九指愈说愈气道:"问他非去长安不可的原因,他却死不肯说。"
寇仲移到三人对面坐下,上下打量阴显鹤好半晌,哈哈笑道:"我猜到阴兄非到长安不可的原因哩!"
阴显鹤立即老脸一红。
寇仲拍桌喝道:"我真的猜中哩!"
远在堂门处的跋锋寒叹道:"阴兄中了寇仲的奸计啦。"
雷九指和侯希白恍然而悟,寇仲第一句纯是唬哄阴显鹤,而因他脸红的反应,推测出真正的原因。
侯希白明白过来,哑然失笑道:"有个这么好的理由,阴兄何不早说?还要令我和雷大哥烦足半晚。"
雷九指向寇仲竖起拇指赞道:"还是你行。因为纪倩要回长安去,所以阴兄忍不得两地相思之苦。"
阴显鹤颓然道:"我正是怕你们这样调笑我。"
足音响起,小鹤儿像一头快乐的小鸟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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