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盘膝坐在潭旁一方平滑的大石上,凝视着反映着蓝天白云的澄澈湖水,心窍一片清明。
对他来说,这世上除了寇仲外,就只有素素能令他挂在心上,其它人都像离他很远,印象模糊。
寇仲和跋锋寒都各有其人生目标,而他徐子陵则只希望能过着一种没有拘束,自由自在,随遇而安的生活。
这并非代表他是个不求上进的人,只是他并没有为自己定下必须达到的目标。对武道或知识的探索,本身已是一种乐趣,是他生活的重要部分。
此时寇仲来到他身旁坐下,正容道:"不是我想瞒你,而是不想老跋知道太多秘密,我始终觉得他不大可靠,随时可反脸无情。"
徐子陵不大在乎的道:"你其实也不一定要告诉我,我是不会怪你的。"
寇仲苦恼道:"不要和我说这种话行吗?一世人两兄弟,只有你我才可以完全信任,更需要你的帮忙。"
徐子陵无奈道:"老跋到那里去了?"
寇仲说了后,沉声道:"假若没有我,王世充此仗必败无疑,因为他根本不是李密手脚。若被李密夺得洛阳,什么李渊李世民、窦建德、杜老爹,全都要返乡下耕田,这还要他们家山有福,留得住性命才行。"
徐子陵动容道:"你究竟听到什么消息?"
寇仲扼要地说出来后,分析道:"李密最大的长处就是一个‘忍‘字。当年他明明伤了翟让,但因摸不清他的伤势,于是忍到翟让露出底牌,才发动攻势,一举把翟让踼
下大龙头的宝座,取而代之。"
徐子陵点头同意。
若李密过早叛变,纵能大获全胜,但因翟让威望仍在,与瓦岗军各派系的头头关系又是蒂固根深,必会使瓦岗军四分五裂,如此惨胜,不要也罢。
寇仲低声道:"得到军权后,他本有机会挥军直捣关中,占据西都,那时东都还不是他囊中之物吗?可是他怕入关后,翟让的忠心旧部会自立为王,不听他指挥,于是固守河南,把瓦岗军的领军将士全换上忠于自己的部下,在策略上实属明智之举。"
顿了顿又道:"李密又屡开仓库赈民,使他更赢得民心,声威大振,各方豪杰无不来归,若换了个鲁莽的人,早就会藉运河之便,挥军南攻江都,但李密便忍着没这么做,待得宇文化骨笼里鸡作反杀了炀帝,领兵北归时,才起军迎击。宇文化骨本非善男信女,手上又是最精锐的禁卫军,但仍输在李密一个‘忍‘字上,你还要听吗?"
徐子陵听到宇文化骨之名,虎目闪过令人心寒的杀机,道:"当然要听。"
寇仲赞叹道:"要忍也须讲策略讲诈术,而李密则是此中高手。李密为避王世充与宇文化骨左右夹击,竟厚颜向东都王世充捧出来的傀儡皇帝示好,并表示愿平宇文化骨以赎罪,去其后顾之忧。"
徐子陵皱眉道:"但这么做不会对他的声誉造成严重的损害吗?"
寇仲续道:"在这谣言满天飞的时候,谁弄得清楚那段消息是真,那段消息是假。
不过王世充确怕李密任由宇文化骨进攻东都,乐得暂且按兵不动,来个坐山观虎斗,最好李密和宇文化骨来个两败俱伤,或是坚持不下,那对他就最理想不过。"
徐子陵奇道:"你怎能知得这般清楚呢?"
寇仲道:"一半是听来的,一半是猜出来的,哈!你该知我的联想力有多丰富吧!"
接着拍腿道:"宇文化骨将辎重留在滑台,率军进攻黎阳。李密又忍了他,命守黎阳的徐世绩避其锋锐,西保仓城。但不用说半点粮草都不会留给宇文化骨哩!"
徐子陵听出兴趣来,追问道:"宇文化骨难道不可以乘势追击吗?大军压境下仓城岂能守得住呢?"
寇仲道:"这你就不得不佩服李密了,他亲率二万步骑进驻附近的清淇,与徐世绩遥相呼应,深沟高垒,偏不与宇文化骨正面交锋。如宇文化骨攻仓城,他就扯他后腿,形成对峙不下的僵局。问题是宇文化骨缺粮,李密这老狐狸还诈作与之议和,使宇文化骨这笨蛋以为可暂息干戈,不再限制士兵的口粮。李密就于此时与他大战于童山,宇文化骨粮尽而退,败走魏郡,势力大衰。李密之所以能胜,非是宇文化骨智计不及他,又或军力兵法不足敌,而是输在李密的忍功上。"
接着双目放光道:"所以只要能破去李密这忍字诀,我便可使无敌的李密吃到生平的第一场大败仗,并使他永远不能翻身,而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让我见到王世充,就有办法令他听我之言,否则天下就是他李密的了。"
徐子陵心中剧震。
寇仲说得不错,也确把握了李密的长处及优点,只要针对他的长处定计,李密的优点便反会成为他的缺点,而寇仲则有足够的才智去布下陷阱,让李密上当。
任李密智深如海,也势想不到会有寇仲这样一个可怕的大敌在旁暗中窥伺,并掌握到他的策略,伺机加以痛击。
问题是寇仲如何令王世充听他的话呢?
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此时跋锋寒捉了头小獐回来,中断了两人的对话。 黄昏时分,三人离开山区,抵达汝水南岸一座密林时,已是夜幕低垂。
明月尚未现身的夜空,星光点点,壮丽感人。
跋锋寒拔剑劈下一截树干,削去枝叶,道:"我将这截树干拋到河心,再借力渡往对岸,谁先上?"
寇仲笑道:"小陵先上吧!谁先谁后都该没有分别。"
徐子陵忽地低声道:"似乎有点不妥当,不知如何,离开了山区后,我便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有点像那趟在巴陵城外的情况。"
跋锋寒骇然道:"我本身亦是擅长跟踪和反跟踪秘术的人,刚才已利用种种方法,测试有否给人缀着。假若子陵的感觉无误,那这伏在暗中的敌人,至少应是曲傲般级数。"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那他为何还不动手呢?说不定是没有把握同时对付我们,故须等待帮手,且很可能就是曲傲本人,又或他计划在我们过河时才猝然出手偷袭,先杀我们其中之一,才从容收拾其它两人。"
跋锋寒道:"管他是谁,就算是曲傲又如何?我们设法把他引出来,再以雷霆万钧的攻势,把他杀死,好去此祸根。"
徐子陵摇头道:"现在绝非强逞勇力的时候,我们的行踪既落在敌人眼中,这到洛阳之路将会是荆棘遍途,若我们只懂以狠斗狠,最后只会落得力战而死之局,多么不值。"
寇仲皱眉道:"那你有什么提议?"
徐子陵问道:"襄城是谁的地盘?"
跋锋寒道:"当然是王世充的,否则东都早完蛋了。"
寇仲压低声音道:"若有人在旁窥伺我们,定以为我们欲要渡河,假设我们忽然沿河狂奔,直赴襄城,那对方除了衔尾狂追外,再别无他法。"
跋锋寒欣然道:"襄城外全是旷野空地,无法掩蔽形迹,那我们便可知道这人是谁了!"
三人商量了很完整的计划和应变的方法后,移到河旁。
跋锋寒运力把手持的树干拋往河心。
"扑通"!
水花四溅。
三人一声呼啸,沿着河岸朝襄城的方向疾掠而去。 襄城位于汝水北岸,控制着广大的山区与上下游的交通,地理位置非常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对东都洛阳的安危更是关系重大。
襄阳城墙,四周连环,墙体坚固雄伟,门阙壮观,箭楼高耸,景象肃杀。
他们在离襄城里许远的河段,才渡过汝水,掩到引汝水而成的护城河旁,伏在草丛里。
回首后望,整片旷野空空荡荡的,不见半只鬼影。
高达十五丈的城墙上灯火通明,照得护城河亮如白昼,就算有苍蝇飞过,也难逃守城兵卫的眼睛。
除了硬闯外,实无其它入城方法。
跋锋寒叹道:"若真有人跟踪,那这人真是高明得教人心寒。"
寇仲沉声道:"子陵的感觉屡来屡验,绝错不了。"
徐子陵凝视远方一座小山丘上,肯定地道:"敌人就在那座山丘之上。"
跋锋寒眉头大皱道:"我们应否立即绕道赶往洛阳呢?总好过在这里进不是,退又不是。若让敌人布好天罗地网,我们便有难了。咦!有马蹄声!"
徐子陵和寇仲功聚双耳,立时收听到北面三里许处正有大队军马朝襄城奔来。寇仲大喜道:"这叫天助我也,有机会混入城了。" "叮"!
三个杯子碰在一起,跋锋寒笑道:"今晚明月当空,大敌即至,就让老跋我作个小东道,仲少、子陵,你们定要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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