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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说:“难道王爷还不相信么?”
“不,小王半点也不相信,这肯定不是父皇的旨意,一定是张淑妃和李辅国瞒着父皇下的旨。”
宦官咧嘴一笑:“奴才在这里,王爷还不信么?”他朝门外喊了一声:“送进来吧。”
一个御林军捧来了一个琥珀酒碗,浑黄的酒在碗中微微晃动。建宁王看着酒碗,他认得,这是父皇日常饮酒用的,用它来为建宁王送行,也是父皇殷殷的恻隐之心。也足以证见,赐死他,正是父皇亲口的旨意,父皇要毫不留情地褫夺他的生命!
李倓转过脸来,对宦官说:“本王不饮鸩酒。可否换个死法?”
“那王爷想要怎么死?”
“借宝剑一用。本王随同君父,从马嵬坡一路血战,到了凤翔。没有随广平王去征讨叛胡,是生平最大的憾事。本王愿以血祭祀上天,愿广平王平逆大功告成,愿大唐盛世长运不衰!”
宦官想了想,从一个御林军手上拿过了一只佩剑,拿去剑鞘,双手捧给了建宁王:“奴才就依从了王爷,想必圣上也不会驳回王爷这个小小请求的,就此,请王爷上路罢。”
建宁王接过宝剑,双目一闭,挥剑自刎,只见一股鲜血迸出,他颓然倒在了尘埃之中。
李泌进京报捷时,建宁王已经亡故十月之久了。说起他来,宣帝还有些郁郁不乐:“在朕身处艰难险危时,李倓奋力当先,一路血战。朕能够在灵武即位,李倓功不可没。可惜,他后来被小人蛊惑,蓄谋害死他的王兄。朕为了江山社稷,只有舍弃了他,实在是出于万般无奈啊,至今想起来,犹自觉得心痛难忍。朕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到了这里,李倓他竟然变了心性。”
“陛下——,”李泌缓声说道:“建宁王被诛杀之时,微臣正在河西,与广平王昼夜相处,微臣因此而知道其中详情。广平王与诸位王弟感情深厚,尤其是与建宁王最是亲近。现在说起建宁王,还呜咽哽噎得说不出话来。陛下说建宁王要害死广平王,是听信了谗言了吧!”
宣帝一听,沉默不语,随即,泪下如雨哽咽不已:“人死都死了,事情也就这么样了,再痛悔,又有什么办法呢!”
“陛下不闻: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焉。”
“朕记得此话,朕永世难忘!”
“那,朕听说过《黄台瓜》么?”
“《黄台瓜》?”
李泌点头:“说来话长,微臣愿为陛下详说。”
“请爱卿详述。”
“高宗育有八个儿子。其中四个是与天后所生。”
宣帝点头道:“对,其中就有朕的祖父玄宗大圣大兴孝皇帝。”
“长子孝敬皇帝李弘,德才具备,立为储君。上元二年,随高宗天后驾临东都,在合璧宫倚云殿猝然离世。”
“天圣大孝大弘孝皇帝痛惜不已,破例追加为孝敬皇帝。”
“孝敬皇帝薨逝后,又立天后第二子李贤为嗣,是为章怀太子。李贤与天后之间互有猜忌,因为孝敬皇帝死因不明,章怀太子心存疑虑,日夜惴惴不安。在父皇高宗面前,却不敢把担忧说出来。后来,他赋诗一首,又命乐工谱曲,叫伎人在大圣皇帝和天后面前歌唱,意图感动大圣皇帝和天后,这就是《黄台瓜》。”
“先生记得吗?”
“记得。虽寥寥数语,亦无华美辞藻,但是出自于肺腑,发自于心声,令人怦然心动,过目而不忘。”
“愿闻其详。”
“好,姑且为君王咏之。”
李泌曼声吟咏道:
“种瓜黄台下,
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
二摘令瓜稀,
三摘尚云可,
四摘抱蔓归。”
李泌咏完,宣帝良久不语,后来,他说:“但是,章怀太子终究还是未能打动天后。调露二年,天后说太子谋反,不顾高宗反对,硬把他废为庶人,囚禁数年,又被流放巴州。天后临政之后,又派人逼令李贤自杀,可怜堂堂皇太子,竟然没有活过而立之年!”
李泌叹道:“是呀,血亲骨肉相猜相疑,继而血亲骨肉相残,乃是世间第一悲惨之事。微臣每每念及,有五内俱焚不寒而栗之感。”
宣帝喃喃自语道:“朕绝不会效仿天后,朕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残害自己的亲生骨血。”
“不然!”李泌亢声道:“容微臣直言,陛下,你已经无缘无故地摘了一个瓜了。建宁王死得冤哪!”
宣帝低头,默默无言,眼里泪水在打转:“朕已知错了。”
“知错便好。微臣只希望,不要再有第二个了!”
宣帝听了,有些诧异:“爱卿为什么如此说,朕已经悔恨不已,难道还会再残害自己的骨肉么!”
“广平王收复两京,居功至伟,虽然功勋盖世,他还是心怀忧虑,只怕有朝一日,被谗言所伤,为宵小所害。”
“哪个敢进他的谗言?朕绝不容许!”
“只要陛下卫护,太子方可心安。”
宣帝想了一阵,问道:“李俶定然是对先生有所言及,先生才在朕的面前说起《黄太瓜》的吧?”
李泌笑了:“广平王对陛下一遍拳拳之心,从不说及这些,是微臣自己察言观色,看出来的。微臣还有一请:陛下今日所说,可否让微臣转告于广平王,使他安心在前方御敌,不必时时担忧陛下要下手摘瓜。”
宣帝赧颜道:“请先生告诉广平王吧,朕已经错摘了一个瓜,如今痛悔不已,从今以后,再不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