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由命不由人,命不差池半未分。
命坐玉堂清要职,若逢华盖是高真。
红鸾照着贪花柳,驿氏推时道路人。
命有许多说不尽,且将算命表缘因。
且说湖州府德清县。有一饱学秀才,名唤费人龙,就进在本县学中。娶妻姚彩云,十分娇媚,夫妻二人都是二十三岁了。只因彩云身怀六甲,人龙往命馆中,与他推算年命。“无妨么。说出八字。”先生写了道∶“好个夫人八字,今年定生令郎,将来运不见好。”
“是怎生样说?”人龙听先生口中不静的,连忙又把自己八字说出。,先生排得不差,道∶“是一位大贵人八字,也是运限不好,目今有大难临身。若是避不过,这番死也死得的,休小看了。既不来算,我也不知。既是知了,怎么不说。”人龙见他说得真切,心下着忙,忙问道∶“先生曾闻趋吉避凶之语,果然避得过么?”先生说∶“先贤之语,怎么假得,趁早寻在百里之外地方,避过百日,便无事了。”人龙道∶“房下可也要去?”先生说∶“看来还是夫人面上起的,怎么不要带去。”人龙送了命钱,竟至家中,与彩云悉言其事。彩云道∶“如之奈何?”人龙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道∶“祸出师人口,倘然不信,一时间祸及于身,悔之迟矣。不若只带一房男女服侍你我,其馀待他各守田业,往他处避过百日,依旧回家便了。”夫妻二人计议已定,带了数十两银子,数千文铜钱,柴米小菜之类,唤下一房家人费才,乃老成夫妻,唤了一只浪船,一齐上船。梢子间∶“还到那一方去?”费人龙道∶“没主意。”姚彩云道∶“往东去罢。”人龙道∶“为何要往东?”彩云道∶“难道往西方去不成?”人龙点头道∶“快往东方,”那船摇到塘西住了,次早又到崇德交界。
远远望见一簇人家,人龙问船户∶“来多少路了?”回道∶“船行三十里了。”人龙道∶“且住着。”忙令家人上岸道∶“你看那一搭人家,住得幽雅,看左近有空房,赁他一间,暂住三月。有无即来回报。”家人竟往前边一问,恰好问着一个农夫,答道∶“这里是冯吉员外住宅。四周都是他的屋字,空屋极多,只是员外为人有些利害,我这一乡村人民,个个怕他的。你若要租他房住,也要小心”。家人道∶“住他一月,与他一月房金,有什么小心。”农夫道∶“这也说得有理。”
恰好冯家管帐的管家走过,农夫指引道∶“你要租房,须问这位冯阿爹。”这费家人顺口儿叫道∶“冯阿爹,我们一位相公要在此暂住几时,敢问府上有空房求租一间,未知有否?”冯管家说道∶“有,有,你随我来。你可看得中意的,随你要便罢。”二人近前一看,却有一所书房,十分精雅,道∶“便是这间罢了。不知多少房金?”管家道∶“一两一月,按月取租。只是小房钱要一两二钱,倒少不得。”
费家人道∶“这是旧例,断不有亏。”竟自到泊舟之所,见了主人,把上头一一说了。人龙道∶“既如此,便称一两房钱,又是一两二钱小房钱。”写了一纸祖契,交付家人,先去租了。自己放船撑进港中,不多一会到了,家人道∶“房已租下了,请相公娘娘上来。”人龙扶了彩云上岸,夫妻二人竟进书房。看了住场,实然可爱。但见小小园亭∶乐意相间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
十分 暮,好个所在。登时把船中动用之物,移了上来。打发船家回去。着夫妻二人把房中现成竹床张了罗帐,竟自安然乐意住下。镇日无事,随便作些诗赋消遣。
却好一日,人龙把风为题,写在纸上∶和薰金朔递相催,岁月韶华去复回。
忽尔摧残千木谢,一时吹得百花开。
阳台每送朝云上,楚峡尝携暮雨来。
浩瀚逞威山岳动,却疑孝德播仁才。
又咏月一联∶蝉娟千里共佳期,照彻悲欢与合离。
十五碧霄悬宝镜,初三银汉吐娥眉。
唐王驱驭尝游处,李白擎杯仰问时。
堪比贤良全节义,清光千古鉴纲维。
彩云看见,笑道∶“你男儿家做的诗,也是风月的。”人龙道∶“虽怀风月,实存节义。贤妻无事,也做一联消遣如何?”彩云道∶“你题风月,我题节义,休得见笑。”先把节字为题,一联云∶西窗剪烛理清篇,一阅贞风起唯然。
断臂割容真可爱,易睛毁鼻方堪怜。
猗椅绿竹凌霜操,郁郁苍松做雪坚。
珍重老梅谐益友,冰清玉洁古今传。
又咏义一联∶孔孟惟推仁义长,良金奇狩美君彰。
云霄鸿雁无时弃,水涸鸳鸯且暂忘。
黄犬临焚能展草,白驹同井解垂。
宋宏不是真君子,那得糟糠妻上堂。
人龙见道∶“贤妻出口,句句含藏节义,那李易安、谢道温甘拜下风矣。”正语笑间,一阵朔风透体,人龙道∶“想此时天气严寒,早晚必有雪了。你看花枝那几树红梅绽蕊,绿萼舒芳,倘有雪来,少助诗兴。”彩云见说,随取一幅笺纸,画出一树梅花,竟是活的一般。人龙见了,赞称不已,遂题四句∶冰肌玉骨绝尘埃,亲见嫦娥把手栽。
想是 宫丹桂姊,天香不放一些来。
彩云笑道∶“那嫦娥倒不做,他争似我夫妻欢笑,将来儿女牵情,要那冷清月宫,守他做什!”人龙道∶“嫦娥也 着世人哩。”彩云说∶”你何以知之?”
人龙道∶“岂不闻月里嫦娥爱少年,”二人大笑。彩云道∶“我们将笔一枝,画梅为题,集唐八句可好么?”人龙道∶“集诗最难对得工,况非二酉五车,孰敢为此。”彩云说∶“一时儿高兴,各集四句以成一首,并要记作者之名。如差罚酒三杯。我夫先请。”人龙虽然是个饱学,一时间倒也思索不就,把那唐诗不住地想道∶“有了。”每句下边写出来道∶姑射仙人浅淡妆,刘承写真今喜遇莹光。杜甫一枝临照月无影,李郢数点有花春不香。李从彩云随韵,也集四句∶颜色肯教霜雪改,傅生画图空惹蝶蜂忙。吴云江南早得春消息,吴会驿使归来好寄将。黄清着夫妻二人交相叹一回,各吃一杯,以消清兴。正在欢娱之际,那天真真凑趣,一片片飘将下来。初如鹅羽轻飘,后似杨花乱坠,只可惜天色晚了。夫妻二人道∶“明日起来,有许多景趣了。”竟自安置,一夜无文。
次日起来一看,那雪足有三寸,真是千山叠玉,万瓦铺银。夫妻二人梳洗已毕,吃了早饭道∶“我们今日再集唐句作笑。”人龙道∶“雪映红梅为题,各集四句便了。”人龙曰∶六花飞舞乱交加,刘芳翠雪里红梅趣更嘉。赵紫芝瑶圃晚晴飞紫水,何应龙玉炉春暖仗丹砂。刘支芳彩云把笔烘得暖暖的,写道∶梁园学士春酣酒,罗红姑射仙人脸亲霞。白玉蟾笑杀城东小儿女,秦少游月明来看海棠花。孙良玉二人相加爱慕。彩云说∶“如今把这白梅花各人也集一联,省得等你。”人龙坐下,独自去写,彩云进房另取笔砚而书。人龙完了,道∶“娘子,你可成了不曾?”彩云道∶“写完了,在此拱手着哩。”须臾,先取人龙的过来看∶问讯江南第一枝,陶谊相依金谷几多时。韩中村想应东阁一时兴,施钧番作西湖百咏诗。中峰翠鸟倚香春遍野,潘纯霜禽偷眼影参差。宋郊只因误识林和靖,志南宾主相忘似旧知。危清山彩云看了,道∶“我的不中你意,不要看罢。”人龙道∶“你还似初婚的时节那般做作。”彩云笑道∶“书呆不要取笑∶”
家住梅花第一村,徐远夫诛茅缚屋傍梅根。关甫颜暗香掩映雪几点,宋子虚疏影横斜月半痕。贾从举正好巡檐须索笑,杨载不须檀板共金樽。林莆众芳已许巢由辈,郎士元桃李纷纷未足论。王元章人龙看罢,道∶“娘子,你到我家登堂七载,从来未见你剪雪裁云,吟风弄月,谁知你这般才思,我好侥幸也。”彩云道∶“妾幼时熟习女工,粗知翰墨。自到君家,操持箕帚,夜侍拎绸。无暇及此。如今在此,尽有馀闲。深惭献丑,幸勿见晒。”
且说冯吉闻知费人龙是个饱学秀才,又探知妻儿十分美貌,但不知何故住在我家,正在疑想间,有一个密骗,名叫凤城东,走将进来。见了冯员外,见他面有愁思之态,不免问及。冯吉把费家一事说知。大凡做密骗的,一心只要奉承东家,那管世上之事做得做不得的。就说出拿云捉月的手段,便就三言两语,耸动冯吉道∶“他妻子有这样美貌,员外这样家私,难道消受不起这般一个妇人。自古佳人难再得,如今住在我家,是瓮中鳖耳,何愁做事不成。”冯吉被他说得一副心腹如火滚一般热将起来。便间老凤∶“此事怎样做起,方可如意?”凤成东道∶“不难,他如今只夫妻二人居住,又无亲戚往来,况没邻朋交厚,不若先去请他到家,挽以诗词,饵以杯酒,日逐厚将起来,我有心,他无意,寻些事故。小则风流罪过,缠住他身不放回家,重则做下人命大大罪名,监禁狱中。其妻无主,员外将恩结之,要短,做些风月事儿,自然着手。若要长久夫妻,便将那大的罪名,坐他监中弄死。
不过费些钱财,有何难哉。”冯吉道∶“妙计,妙计,人世上有了钱财,不用些儿做快活事,真是个守财虏耳。”即时写了一个名帖,着一小使拿到费家,请费相公来讲话。那小使应一声去了。
到费家门外,那小使先从门缝里将望里边,只见他夫妻二人好生快乐。把门敲了两下,人龙忙看,只见一个小使,手拿帖子道∶“我家员外请相公说话。”人龙道∶”敢是房主翁么?”小使道∶“上写眷侍教生冯吉顿首拜。”人龙道∶“烦劳就来了。”彩云道∶“房主未曾识面,他来接你怎的?”人龙道∶“毕竟有事商量,待我去去便来。”
叫了家人,取了原帖,竟到冯家。只见那冯吉头戴方巾,身穿绒装,有四十多岁的光景。连忙迎接,叙了礼坐下。人龙道∶“学生到此,幸借华居。未及趋拜,又辱宠召,这尊帖决不敢领。”冯吉道∶“先生乃当今名士,幸降寒家,不然还不知道。因早间检取租部,方见大名,故尔屈驾请教,这贱刺何必拘拘不受。”正在吃茶,只见里头又走出一个带唐巾的人来,连忙上前施礼。人龙问及,那人道∶“小子名唤凤成东,在冯先生宅上早晚效劳。”人龙便晓得是个密骗了。冯吉道∶“不是学生斗胆,便敢相烦,只因县尊挽学生做一架围屏,都是雪景,今日见了此雪,便想起此事,尚乏诗章。足下山斗高才,敢烦金玉,使此屏八面光辉,千年华美,皆足下之使然也。”人龙道∶“既承重托,不敢推辞。只是学浅才疏,有辜盛意。”须臾,列下山肴海味,异果奇珍,请人龙于上坐,冯吉主陪。凤骗傍坐。酒至半酣,人龙索笔,冯吉令人速备文房四宝。人龙离席前坐,取纸笔之曰∶雪月风花,赏心居首。冬春秋夏,乐事相联。铸岩岫而如银,覆井栏而饰玉,飘残柳絮,总无乌雀衔飞。点遍棕衣,惟有渔翁下钓。径路池边莫辨,茶烟酒力难消。四境尽浮,混涡却同无地。千山已着,茫茫诅复见天。若乃穿误作梅花。照室浑疑皓月。孤烟旷野,惟闻毕速之声。小钓断桥,致有”灞陵之兴。马鸣熟道,犬吠归人。门外五更,朝上应愁踏冻。林中三尺,村农齐乐丰年。于是低唱浅斟,半醉销金之帐。徘灰白面,相邀连壁之人。用功制作山桥,呵手推为狮象。谁能受命,更复旧寒。难加兽炭推红,只受鹅毛一白,亦有寒墟少酒,破屋无烟。斧冻为鏖而相呼,映光辨字而读,船窗皎洁,分布被之黄花。阶破鲜妍,结茅檐之未桂。
山疑西域,水比洞庭。至于耳目全虚,心魂寒旷。玉洁冰清,霜凌雪劲。
寒颐冷面,铁胆铜肝。信是王京瑶岛客,将为铁面柏台臣。
写罢,冯一连声称赞,密骗道∶“奇才。”把酒斟在金瓯道∶“受冷了,快饮此杯以敌寒。”冯吉重新换席,秉烛而饮道∶“一客不烦二主。明日还求大笔,可称其美。”人龙道∶“当厚效劳。”盘恒至黄昏而散。
人龙归见彩云道∶“有偏了,冯家涣我作雪景赋,以送崇德县尊,故此招饮。
明日还要我为他书写。”彩云道∶“惜乎,手冷些。”道罢睡了。一夜无文。
次早,方梳洗毕,夫妻二人正对面看梅花欢笑,只见冯吉在外头早已窥见彩云,十分艳色,动了心火。按捺不住,推开了门,竟直进里面来。彩云急避,人龙按见。冯吉施礼道∶“昨承佳作,竟来造谢,兼请大笔,只是斗胆。”人龙道∶“昨日厚扰,正欲登堂叩谢,又蒙辱临,感戴不尽。”茶罢作别,冯吉扯了人龙到家坐下,吃了早饭。人龙索文房四宝,把金笺纸裁成八幅,写成前赋,不觉未牌时分。
那密骗巴不得写完,好上酒,又办下许多肴撰。吃酒之间,冯吉看着人龙,堂堂一貌,终非落魄之人。想起他浑家世间少有,此时只该息了念头,方是忠厚长者。恰又二心三意,故后来招许多不妙之处。正是∶人情若是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
是日尽欢而散。
自此,冯吉依了凤成东之言,无日不接人龙饮酒。过了几日,冯吉将围屏端正了,自己备下许多礼物,送到县里。知县大喜,而归到家中,只是想着彩云,眠思梦想,无计可施。恰是凤成东又到,冯吉把心事与他商议道∶“事不宜迟,他原说年终要回,徜若一去,何由再来?”密骗道∶“员外方才说着年终二字,使我吃了一惊。寒家百无一有,荆妻啼哭,儿女凄凉,一桩若大的事又到了。”冯吉见他如此说,道∶“你只要为我图成此事,家中之事,在我身上。不必忧心。”密骗见说,笑道∶“是这般毕竟要行的了。”想了一会道∶“如此如此,方可图之。”冯吉见说,道∶“就是今日。”即时唤家人道∶“请了费相公同来。”
须臾接见,相见礼毕。冯吉道∶“连日送锦屏与县尊,不得接见,今日特地请兄来痛饮一番。”人龙道,“屡扰宅上,不能酬答,待告辞归舍,尚容尽心耳。”
三人进了后面,一间书房里极其齐齐整整,皆是奇珍宝玩,不必言之。见傍边挂一美人睡起图,竟无题咏。他提笔在手,题出集唐八句,除下来,放开桌上道∶“斗胆了。”诗曰∶美人南国翠蛾愁,武元衡睡起恹恹底事羞。郭古八字懒钩眉锁黛,丁瑞双鬟情整玉搔头。袁伯访香闺月冷拎绸薄,辛中深夜风清枕章秋。许浑可惜春光不相见,杜甫眼穿肠断为牵牛。宋邑写罢依先挂起。二人称赏道∶“写作皆精,有光美人多矣。为牵牛缩了郎字,何等俏丽。”密骗道∶“这等分明为郎了。”写罢列上酒肴果品,这番吃法,与前不同。大碗送来,歪扭扯灌,灌得个人龙吐了又吐,人事也不知,推摇不动,预先备了船只,竟开后园门,着家人扶下了船,连夜摇到崇德县。
次日早,冯吉穿了行衣。竟往县中进状。告为乘醉打死人命事,竟把半月前一个家人,名唤进禄,因上楼失脚活跌死的,因凤成东设计,俱是陷他的恶计。见县尊说了,就呈上状词。县尊送出,即时出牌捉拿。差人见了冯吉,折了酒饭,送了差使的钱,竟往船中。见是沉醉的,差人吆吆喝喝,扶起跌倒,只得众家人搀了,竟到堂上来。人龙还在梦里,不知人事。知县见这般光景,想道∶“乘醉打人,这是常事。若昨日打死了人,缘何今日尚然未醒?打死人之后,终不然又劝他饮酒不成。衣衫犹然在身,不象打凶光景。事有可疑。”便道∶“报告凤成东,你且外面候候。且把费人龙一面收监,待他酒醒再审。”恰是打听人役报道∶“按院巡到嘉兴行事、老爷即刻起身公务。”知县听罢,挂一面牌,在县门首∶本县公出,凡一应投文人役,候回日投递。毋违。冯吉见了挂牌,道∶“此去少也十日,如何等得。”密骗道∶“你原为着那人做事,只须同去停当了前件,看景生情便了。”冯吉一千人,原船复了回来。
谁知这日彩云腹中疼痛起来,忙着家人去寻人龙,不期这晚冯家众仆因家主不在,各自出外吃酒去了。问管门老子,竟回得不明白。费家人直进里面响叫,只见走出两个妇人道∶“你是何人?在此怎么?费才道∶“我是湖州费相公家人,大娘要分娩了,来寻相公。”那家人不知缘故,去问主母。这主母唐氏,年纪三十六岁了,一心向着,见丈夫豪恶,苦劝不听,他便立了个主意,分了净床,吃了长斋,每日向佛堂念佛,看些经儿,一毫外事也不管。这日,听见说费家娘子分娩,来寻主人,他又不知和他们那里去了,便道∶“分娩大事,家主公不在怎好。”便道∶“这是生死之际,客边在此,若有些差池,如何是好。”便分付妇人家走几个来,一面着一个小使去请稳婆,自家同了费才,跟随三个妇人,竟到费家,只听得费娘子坐在床前正叫疼叫痛。唐氏也不施礼,忙着妇人伏侍。恰好收生婆已到,此时烧汤的去烧汤,抱腰的抱腰,唐氏又问费家管家婆∶“可曾有小衣服?”回道∶“未曾。”唐氏急令一妇人归办,衣袖,酒食,药饵一齐都备。真真亏了这唐院君。只见彩云攒眉捧腹,犹如西子心疼一般。有歌一首,正是∶慈母生儿日,五脏尽开张。
心身俱闷绝,流血似屠羊。
生下问男女,是儿喜倍常。
喜罢悲还至,痛苦彻心肠。
一时间生下一个孩儿。稳婆断脐沐浴,唐氏亲与童便、姜醋吃罢,彩云心中感激不尽。只不知丈夫何处去不回。唐氏令妇人摆出酒肴。请稳婆,打发稳婆,都是唐氏。不想他丈夫要害彩云的丈夫,妻子又尽心救他妻子,也是各人好恶不同。
天色傍晚,稳婆去了。唐氏留一妇人,名唤素梅道∶“他的丈夫随员外出去,你可在此,夜里伏侍费娘子。倘要汤水之时,不可迟误。”素梅随了唐氏,到了房中,拿着铺盖,就在彩云床前铺下。倒也小心服侍,递汤送水,不用彩云分付。正是∶惟有感恩并积恨,千年万载不成尘。
且说冯吉到次日到家,闻知费娘子分娩,大失所望。所喜身子还健。密骗道∶“我想产后妇人是虚怯的,其夫之事,不可与他闻知。一时若死,把什么来弄。只说别人请他苏州游虎丘去了。安着他的心,待他健了,把甜言蜜语哄他,一家住着,朝夕送些酒食,先去结他的心,那时网中之鱼,待事成了云云再娶。”冯吉道∶“这话说得有理。”明日,着人送酒送食,彩云感激他夫妻二人道∶“幸喜得好人相逢,只不知丈夫苏州几时回来。”
且说素梅丈夫叫名阿魁,极嘴尖的。一日,素梅问阿魁∶“费相公不知道几时回来,他娘子日夜挂念。”阿魁道∶“若要回来,这一世不能够了。”素梅惊问,他就一五一十把前后事情尽言说了。又道∶“明日晚间,还要抢他妻子进来,云云着哩。”正是∶夫妻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这素梅因伏侍彩云好了,彩云感他好情,私下与他一套衣服,又有几件首饰。
素梅又喜彩云为人温柔,倒十分心里喜欢他的。听见丈夫说出此事,如冷水淋头一般,吃惊非小。阿魁叮咛,不可泄漏,素梅道,“自然。”自己心下十分不乐,他想道∶“我如今欲通知费娘子,他是女流,一时干出馀事,岂不害他,欲待不说,倘员外明晚用强,这费娘子不象个肯从的,一时间死节亦未可知。可惜这般一个好人,终不然看他落局。看我院君十分怜他,不免把此事一一的说与他知道,救他一命,有何不可。”便三脚两步进了院君佛堂,把前事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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