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怕爷爷栽倒,忙过去扶一把,“您甭起来,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
“吃过饭了?”钮明恩问。
“嗯,你呢,饿吗?”
钮明恩摇头:“不饿,帮我倒杯热水吧。”
焕然倒了一杯热水过来,钮明恩喝一口:“今天办事顺利吗?”
“挺顺利的。”焕然说,“对了,今天路过房管所你知道我碰见谁了?”
“谁?”
焕然笑笑:“以前住咱胡同口,卖醋的那个山西老吴家二秃子,还有他爷爷,听我爸说吴爷爷年轻时在咱家做过事?”
不知是没睡醒还是沉浸在刚才拿出悲凉的京剧唱腔里,钮明恩茫然了一会儿,才道:“噢,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个脸上有道疤的吴满仓。”
“对,就是他,爷爷,他那道疤是怎么来的?”焕然好奇。
“那得是民国初年的事了。”钮明恩回忆道,“他家在山西有点钱,大乱时被土匪抢了,他爹娘都死了,姐姐被抢了去不知下落,他脸上那道疤据说是有一个土匪看上了他脖子上挂的金锁,他不给,土匪就给了他脸上一刀,幸好躲得及,不然眼睛就瞎了。”
“土匪真缺德,这是往死里整人呢。”焕然从小就听不得欺负人的破事。
“哎,那会儿全国一盘散沙,谁听谁的啊,两个军阀碰上交火,最倒霉的就是老百姓。”往事不堪回首,钮明恩面露戚色,“所以啊,幸福来之不易,咱们可不能再乱了。”
“嗯。”钮焕然蹲下身给爷爷捏腿,钮家要不是为建国立过功,估计特殊岁月也免不了受苦。连续躲过两次大劫,焕然觉得自己,觉得钮家特别幸运。“爷爷,问您件事。”
“说吧。”钮明恩把杯子放到一旁,手里继续揉核桃。
“今天碰见吴爷爷,他跟我说,以前米田果的姥姥也住在咱们这条胡同,她家还挺厉害,是开药铺的,祖上据说还有人进宫给慈禧老佛爷看过病,这是真的么?”
隔了好一会儿,钮明恩才轻轻应道:“嗯。”
吴满仓对钮焕然提起这档子事时,焕然还不信,如今看爷爷点头了,心里惊讶的同时又觉得在理。“难怪......”
“难怪什么?”钮明恩问。
焕然眉目轻扬地笑笑:“难怪看田果姥姥跟别的老太太不一样,平日里穿衣打扮都特讲究,你看她给田果秀的布鞋,大栅栏里的布赢斋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绣工。爷爷,田果姥姥就是传说中的大家闺秀吧。”
钮明恩转着核桃的手停了一瞬,然后“嗯”了一声。
“可惜啊,她家败得太快了,俗话说富不过三代看来还真在理,田果命也够苦的,生来就没爹没妈,也不知道她那个日本爹还活着没有。”
钮明恩陷入沉默。
“爷爷,您是不是困了?”
“有点儿。”
“那我扶您上床休息。”焕然伸出手。
“不用。”钮明恩摆摆手,“你回自个屋吧,我听完这出戏再睡。”
焕然挑开门帘离开时,正听收音机里程砚秋唱:“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第010章
四九城初春的清晨是从一阵风声开始的。
这风从初秋开始刮,三九天最烈最冷,初春势头最猛,路过风口能把人掀翻。什么时候风停,夏天也就来了。
早上天还擦黑田果就起了床,自从进局子后她就没上班,理发店领导让她在家反省三天,写好检查再去上班。
田果昨天晚上才想起这事,当时姥姥已经睡了,她就拿着纸和笔坐在阴冷的外屋借着头顶三瓦的灯泡写完了一篇500字情真意切的自我检讨。
写完时,眼睛都花了。
虽然原先那个米田果做人不咋地,小混混一个,但打人这事若死较真起来还真不赖她。你想啊,对方骂她是小日本后代,是特务种子,骂她妈不守妇道,是穿了工装的青楼女子,这么难听的话谁听了不急?
但凡有点血性的都得抄家伙,更何况骂人的还是一位领导。
那位领导姓董,董桂花,四十来岁,剪头剪得不咋地,几位老师父里就数她手艺最差,可地位最高的却是她,年初刚提拔做了副店长。
没办法,谁叫人家老公是区里一个小头头。拍马屁拍不到领导,拍领导家属也是一样的。
别看董桂花手艺不灵,从来剃头剃得让顾客咬牙,以为自己被狗啃了,但她嘴巴倒是蛮厉害,得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
那天田果不过是趁中午顾客少,趴墙根儿偷睡了一会儿,结果就被董桂花逮到,顺便祖宗十八代都被她轮番骂了一个遍。
其实董桂花骂田果父母时,田果没觉咋地,反正她又不认识自己父母,董桂花骂来骂去她只觉得在骂陌生人,心里根本没啥特殊感觉。直到董桂花话锋一转骂起了田果姥姥,嘲笑她的小脚是旧社会产物,是封建社会留在当今社会的毒瘤,应该尽早铲除,省得影响祖国发展建设。
田果自小跟姥姥长大,虽然她不是孝顺的好孩子,但别人欺负姥姥她可受不了。举起搪瓷缸子就朝董桂花脑袋砸去。
当时屋子里除了她们俩,还有一位是董桂花的外甥张扬,张扬出于本能扑过去挡在大姨身前,结果田果的缸子不偏不倚正砸到张扬的鼻梁子。
血花四溅,十分钟后,田果被派出所的人带走。因为没有其他目击者,田果自然百口莫辩。
一想到今天上班又要看见董桂花,田果深深叹了一口气。正站在院子里刷牙,刘长江端着脸盆走出来,睡眼惺忪还没睡醒,停在水池边,也没想清楚就往牙缸子里接了一杯水然后往嘴里一罐。
“呕!”水凉得拔牙,刘长江嘴都凉麻了。
田果“咯咯”笑,脚尖指指自家暖壶:“长江哥,这里有热水,甭回家拿了。”
“别介,多不好意思。”刘长江拘谨地挠挠头,小眼微眯。
田果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子,道:“半杯热水又不是什么珍贵东西,用吧没事。”
“谢谢啊。”刘长江也实在懒得回去,拿起暖壶往牙缸里倒了半杯热水。刷牙时问田果:“今天该上班了吧。”
“嗯。”
“几点走?”
“吃过早点就走。”初春的早晨冷得很,田果漱口洗脸全是速战速决,回屋时,姥姥已经做好的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