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馋,不好意思说,只道:“这机子还不错,他怎么就不要了?”
“他刚买了台全自动的,鸟枪换炮了。”金旭却直接道,“我试试这个好用不,好用明天就给你寄去,我又不爱喝这东西。”
尚扬当即心花怒放,脸上很平静,又问:“接着说,常风怎么想到去见李南?那是见到了还是没有?”
金旭道:“见到了,他不愿意相信是李南,非要当面问清楚,俩都是小孩儿,李南也还没收押,在市局关着,周玉就抬了抬手,准了。”
公安部门没有把常亚刚的身份告诉常风,人已经不在了,也不会连坐家属。
常风和李南见面的场景,周玉讲给古飞、古飞又转述给金旭——
两个男孩各自红着一双眼睛,对坐了十分钟,但始终沉默,只在最后警察催他俩时间到了,才说了两句话。
常风问:“老婆,为什么啊?”
李南答:“别这么叫我,真恶心。”
时间到了,他被警察带走,常风悲愤且难过,哭着离开了市局。
尚扬:“……”
“不会了。”金旭又被这咖啡机难住了,稍稍俯身,脸怼在手机摄像头上,问,“你是卡住了吗?怎么静止了,我下一步该按哪儿?”
尚扬教给他怎么搞,这台至少九成新的咖啡机发出了打咖啡的嗡嗡声。
想了想,尚扬道:“我觉得,李南的动机,很可能既有他说的、父母被常风嘲笑、让他无法忍受,另外他对常风,可能真的……怀有不可说的感情,常风交女朋友这事,加剧了他对常风的恨意。”
“周玉跟你一个想法。”金旭道,“古飞认为不是,他觉得李南是直的,被厌恶的常风叫老婆,是真的恶心。”
尚扬道:“你什么想法?”
金旭道:“我不知道,我早过了那年纪,共情能力也差,不知道小孩儿想什么。”
“少来。”尚扬道,“栗队还特地给我打电话,提醒我留心你的情绪,他担心你会被李南这事影响。”
金旭道:“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你已经发作过了,目前趋于稳定。”尚扬开玩笑的口吻,心里其实也有点担心,离得这样远,金旭一个人在家,深夜独处时会不会失眠,会不会又做噩梦。
金旭道:“像李南这么大的时候,我也想过……弄死他们算了。”
尚扬:“……”
“可是我长大了想当公安,”金旭对他一笑,说,“跟我的理想比起来,他们算个屁。”
尚扬悬起的心也落了下来,道:“别喝那咖啡了,小心失眠。机子明天给我寄来,包得结实点,多包几层泡沫。”
月底,国保各组联合收网,把一个分布在本市航天企业、研究所和高校航天系等相关单位,涉案人员多达十余名,出卖国家级机密的犯罪集团一网打尽。
金队长所在的小组在收网行动中冲锋陷阵,不但弥补了先前的过失,还表现异常突出,这属于隐藏战线的战果,不能公开授奖,内部通报表扬。
总算讨回了场子,不用再整天低眉耷拉眼,觉得丢人了,金旭和他的队员们扬眉吐气,在国保办公楼里横着走了好几天。
这其中还有个小插曲,队员们亲眼看到,最横的金队,在接到一个电话后,马上不横了,立正、稍息,对着电话严肃地问好:“您好。”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的表情十分精彩,挂了以后险些就要原地翻起跟头来。
这通电话是尚扬爸爸打给他的,恭喜他任务圆满成功。
清明小长假,尚扬跟单位报备有家事,要出趟远门,正好也没有他分内的急事,他便收拾了行装,赶往西北,金旭在机场接到他,连人带行李一起上车,从机场出来,一路转上省际高速,飞驰回了金旭的老家白原。
金旭的父亲金学武去世二十周年,按家乡规矩办了周年祭奠仪式,趁这次时间充裕,还重修了父母的坟墓,从前与他家交好的族亲和邻居也有来帮忙的,金旭向他们介绍尚扬时,说是同学兼同事。与金旭血缘较近的亲戚,倒只来了两家,看相处也知道和金旭不熟,当年苦时大抵是没理过他的,听说了金旭现在的境况,大有来打打秋风的意图,尚扬看他们不顺眼,招呼也懒得上去打。
又是修坟,又是祭奠,又是应酬亲友,忙碌了一整天,到晚上,两人回到白原市里,和金旭从前的同事见了一面,节假日基层公安很忙,饭也顾不上跟他们吃,只叙叙旧便散了,还要再去做事。
他俩在市区的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金旭又带尚扬回了趟老家山上,走前再看看睡在这里的父亲和母亲。
车子开不上去了,停在半山的路上,两人徒步到坟前,一起拜了拜,金旭又和父母说了一会儿话,尚扬默默听着,又将手搭在他肩上安抚地按了按。
许久后,他们离开坟墓前,向停车的山腰徒步下去。四月的山间,草绿花开,山风凉爽。
“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金旭道,“是什么不好当着我爸妈面说的话吗?”
尚扬仍是有些犹豫,已经被看出来就不好再搪塞,最后还是道:“你从北京回来前参与刑侦局的那个案子,就是牵扯进我高中的赵同学……井同学那个案子。”
金旭看他的眼神,分明是猜到他想说什么了,道:“听谁说的?”
“是吴警官跟我说的,也是关心你。”尚扬道,“吴警官告诉我,那案子的嫌疑人,就那个前检察官,在你审他的时候,问了你一个问题。”
金旭一手插在兜里,一手随便掐了山路上开着的一枝小花,把花茎绕在指头上,道:“他调查你们井同学的时候,发现了你,觉得你性格温柔好骗,还想忽悠你也成为他的执行人。”
尚扬大惊道:“还有这事?吴警官没这么说。”
“他应该只告诉你,那嫌疑人调查过我的底细,是不是?”金旭道,“好好的怎么会想到要查我一个西北小警察,还不是因为当时我在你身边,想利用你,才顺便注意到了我。”
尚扬:“……”
吴警官对他有所保留,不过也能理解。那次之后不久,金旭就离开北京回来工作了。吴警官在一次会议上,正好和尚扬座位相邻,开会间隙,向尚扬问那案子以后,小金有没有情绪不稳定?
尚扬以为他是想问,破案的功劳簿上没有金旭,会不会让金旭不高兴。
可吴警官说的却是,曾是检察官却背离法治理想,成为犯罪分子的嫌疑人,在被金旭审讯时,被戳到了痛处,被问急了,反咬金旭,问了金旭一个问题:“你爸爸金学武,为了缉凶,雪地潜行,两天两夜,为这事冻坏了一根指头,落下终身残疾,到别人都转正的时候,他却连个协警的名额都轮不到,老婆病了没钱治,过几年自己病了也只能躺在家里等死,到死都是个编外人员。金警官,你就没有恨过这个不公道的世界吗?”
“老吴说你当时没回答,”尚扬道,“他们在场的人都有点……都有点担心你情绪被影响。”
他没有更深入地说下去,大佬们当然不会是只担心金旭情绪的起伏,更担心有这样的经历,会不会影响金旭的热忱与忠诚。他当然知道不会,可他不能替金旭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无法替金旭去成为一只鹰。
金旭手指绕着那枝野花玩,随意道:“我当时只顾着琢磨他怎么会盯上我,再一想,是因为盯上了你,看他烦,懒得理他。”
尚扬:“……”
“上个月,”金旭道,“李南收押前,师母去了省里,我陪着见过李南一次,他一个小孩儿,都要坐牢了,还要喷我。我好心跟他说,常风为人善良还讲义气,到现在都不知道你被小混混欺负的事是你瞎掰的,也不知道你自己在学校放谣言,常风当了真,还要替你瞒着这羞事,警察怎么问都不肯说你被扒过裤子。”
尚扬道:“常风确实是个好孩子。”
金旭道:“你猜李南怎么说,世界对常风那么善良,常风当然就善良,他和常风的差距,就像……”
他指了指尚扬和自己,道:“像我和你,他说你一看就很善良,心地软,他不怕你,想跟你亲近。我就不一样了,有股六亲不认的狠劲,没被命运善待过。”
尚扬哭笑不得道:“这孩子怎么这样?看了些什么鸡汤书?”
“就是当着师母面硬撑,装没事,嘴硬,又不能说师母,只能喷我。”金旭道,“他说的不对,我才没有不被善待,命运对我很好,我会永远感谢命运,让我吃过最苦的苦,再给我最甜的甜。”
他伸手过来,霸道地牵了尚扬。这竟然是一句情话。
“……”尚扬道,“你也少看点鸡汤,少说些没溜儿的酸话。”
“没看。”金旭道,“是百度上搜到的,等你来问我的时候,好给你个漂亮的回答。就知道刑侦局大佬嘴上也没把门儿。”
尚扬心想,那当时怎么不把漂亮话说给大佬们听啊?
“不靠说的,让他们看我的成绩。”金旭拽起来了,对自己的业内口碑十分自信,要问自信哪里来,那和尚扬爸爸那通电话脱不开关系。
两人行至山腰,停在那里的车,引擎盖上伏了一只黄蝴蝶。
这山上昨天清明来扫墓还算热闹,今天杳无人烟,除了花草山风,影子都难见,上次尚扬去过离这只有几百米的村子,那里曾有金旭的家,村民们都已经迁到山下去了,徒留破败的荒村,依稀能见到生活痕迹中显露出的极端贫困。
“我时常觉得,”尚扬既是感慨,也有一点身为伴侣的内疚,道,“我能给你的,比起你失去的,很少,太少了。”
金旭却一笑,说:“那我就是空手套白羊。”
他把尚扬的手拉到自己面前,把在他手指上绕了许久的那枝花,绕到了尚扬的无名手指上,那朵小花却像指环上的宝石,留在恰好的位置。
两人相视一笑,尚扬故意耍赖语气道:“什么啊,我要大钻石。”
“上班又不能带首饰,”金旭毫不在乎,说,“随便敷衍下行了。”
尚扬作势要把那花扯下来,金旭却道:“这儿可不缺这个,我再摘朵更好看的。”
于是尚扬没再动它,还忍不住展开手背看了看它,又问金旭:“你自己的呢?”
金旭到旁边拽了几根狗尾巴。
尚扬:“……”
但金旭并没绕在指头上,而是将几根狗尾扭来扭去,最后扭成一个小动物形状,“尾巴”掐掉半截,“耳朵”拈下去,成了一只“小羊”。
“给你,玩吧。”金旭递给他。
“玩你个大头鬼。”尚扬接是接了,但要骂人,“没有点仪式感。”
等金旭又给自己缠了一枚花戒指,尚扬才满意了,和他签了牵手,宣布道:“好,结婚了。”
金旭:“………………”
“这就是仪式感吗?”金旭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你早说是想结婚,我就……我就真的买钻戒了。”
他说着,血色从脸蔓到了脖子,忽然间就害羞极了。
尚扬笑起来,说:“不划算,这花儿挺好。”
金旭道:“那……拜一拜吧。”
两个无神论者,两脸严肃地,但动作又很随意地对天与地作了揖,再朝着金旭父母坟茔的方向,认真地鞠躬。而后两人便大眼瞪小眼。
“怎么这么草率?”尚扬道,“是不是太草率了?”
金旭道:“不草率,洞房吧。”
尚扬:“……”
金旭看了半圈,指着一处说:“上次好像是那棵树底下。”
尚扬:“……”
但因为四月的山上很冷,最后还是放弃了金旭钟爱的树,回了车里玩。
挡风玻璃前,一只狗尾巴草编成的“小羊”,四肢着地站在那里,本来还有点威武,过了片刻,因为太轻,它东倒西歪地躺下了,又过了会儿,从台面上滚下,不知滚到了哪里去。
而那两枚花环戒指,被认真地摘下来,郑重交叠着,放在台面上,阳光下。
最终案·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