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把当年我与你之间所有的情分都完全消磨殆尽了。
当年确实是师尊救我一命,确实是师尊把我从那样的地界儿之中拯救出来,带我走入如今的仙途,我自然十分感激。
但是如今也是师尊,是你亲手将我的神识从我的躯体之中抽离出来,且不说这一回对我有多少伤害,更有存了杀害我的心思,若非是因为阿昼及时赶到,恐怕我今日便要死在此处,身死道消,这么多年来的修炼就要付之一炬,而甚至连死后都不能落得个清白名声。
师尊,这件事,这些你亲手所做的一切,便是当年有再大的恩情,咱们两人之间也算是一命还一命,再无因果轮回了。所有前尘过往已经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我与你再无任何关联,我疲乏了。”
燕枝说完这话之后,脸色彻底苍白下来,闭上了眼睛。
她的神识刚刚归位,其实身体还是十分虚弱的,并不能够耗费太多的精力,刚才所说的这一切,都不过只是在强撑着。
燕枝确实是有很多话想和华渊说的——两人纠缠了两辈子,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既然如今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那这当年的所有因果前缘,这些轮回孽缘,也早就被这一回完全斩断,燕枝心里的一口气已经散了,这时候便疲惫得要昏过去。
华渊却久久因为她的话回不过神来。
他有些出神,目光摇曳不止。
殷昼知道燕枝的意思是不管了。
她如今正好疲惫的很,很需要休息,不必费心神去想怎么处理这般一个垃圾。
殷昼也知道她的心意,他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去麻烦打搅她,如今就替她做这一回主。
他像是对待举世无双的珍宝一样,把怀中的人紧紧的抱住,可是看向一边华渊的眼神却冷得毫无温度。
“留你一命,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把想和你说的话说完,既然如今阿枝所有的话要说完了,那就不必再留你了,你可以上路了。”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连动作都看不见,被力量压得跪在地上的华渊只感觉到周围的风都忽然一肃。
这风似乎忽然停了下来,不像刚才一样寒冷刺骨。
但也正是这和刚才相比显得温柔许多的风,将他的四肢百骸都完全冻住,随后是躯壳开始碎裂的声音。
他整个人的躯体似乎都在北地这极为冷峭的风里被吹成了冰雕,而无孔不入的力量将他整个人都渐渐分崩离析。
也许真的到了这样的时候,连疼痛都会变得麻木而迟缓。
华渊感觉不到自己有多疼,他只感觉到自己所有的力量在自己这身上千百块碎片和裂缝之中流转,最后归于天地,消失一空。
无论是这么多年他勤勤恳恳自己修炼而来的力量,还是这段时间他投机取巧,从心魔的手中获得的提升,如今都已经化为尘土。
多少年的实力都在如今付之一炬,他也许在这一刻会知道,自己从来只想着满足自己内心的私欲,所做的一切究竟多么漠视别人多少年的努力,所做的一切究竟多么自私自利,会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的,那些让别人多少年的努力都付之一炬的所作所为,这报应落在自己的身上,究竟会是什么感受。
力量如同流水一般从指缝溜走,匆匆不回头,无可挽留。
华渊的躯体也分崩离析,越发难以看清楚人形。
他那已经变得十分模糊的脸上落下一滴泪来,但也很快都化在了风里。
不知他死前会不会后悔——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殷昼不会在意了。
华渊死的干净利落。
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
也许在这一刻,还能在天地之中证明这个人曾经来过的,只有留在地上那一滩已经被冻得坚硬无比、和这北地万古不化的寒冰融在一起的暗红血色冰渣。
这一切早就应该结束了。
殷昼看着燕枝苍白而疲惫的眉眼,轻轻地在她眉心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这些如今和过往,那些给燕枝带来过这么多压抑和痛苦的人,也终于不再像是一座压在人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山。
以后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不再会想起前尘的那些痛苦,不再会被这刻入她灵魂的阴影所缠绕。
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
而他永远会好好陪在她的身边。
*
华渊一死,他在青云门之中的魂灯命火自然立即熄灭。
熄灭得没有一丝犹豫,负责管理魂灯的弟子不过眨眼之间,就发现华渊的魂灯命火便骤然熄灭,而供奉在魂灯命火前的命牌也直接碎了。
这便充分说明,华渊是当即死了,而且死得干净透彻,连一片魂魄都没留下。
那弟子吓得自然不行。
华渊的身份在青云门之中自然很重,就算他的私德确实不佳,但他的实力地位摆在那里,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死了,这弟子吓得脸都白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不是魂灯哪儿坏了,可是再怎么看魂灯命火也并无损坏的迹象,命牌亦是如此。
这便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华渊真的死了。
这小弟子连滚带爬地跑去通告诸位长老,青云门上下震动,多有反应。
他是地位举足轻重的长老仙君,他的死讯是足以叫修真界为之震惊一会儿的。
众人都知道华渊在自己的洞府之中闭关,怎么忽然出事?
他们自然要查,强行打开了华渊闭关的洞府,却发现华渊的洞府之中早就人去楼空。
人人都摸不着头脑,甚至发出了请求其余门派协同调查华渊下落和死因的玉令。
丛乐却知道,华渊自己作死了自己。
*
华渊死后,殷昼并不打算在北地久留。
这里始终不是一个好地方,尤其北地还是齐家的大本营。
殷昼不知道燕枝的身世到底如何,但是他知道可能隐约和齐家有一些关系。
这位齐家大小姐之前来到中州,在云阳城的时候,多半就是为了找燕枝。
他对于当年的事情只是略有耳闻,不清楚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更何况此事和齐家的秘辛有关。
但是无论如何,他不希望这些复杂的纠葛把燕枝卷入其中。
他希望自己的姑娘能够做世界上最无忧无虑的人,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便让它成为过去,正如散在风里的华渊,留在以前就好。
而他的姑娘不必回头,前路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