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气定神闲,拉着弟弟一路往家去。
沈家巷立时被一群军士堵住了,巷子里的十数户人家吓得只敢在门缝里张一张外头,巷子外则无数人远远地站着指点看热闹。杨寄低声喝道:“把巷子口两头都看好了,哪个口子飞进一只苍蝇,哪个口子上的人就是每位十军棍!”下属的士卒们整齐嘹亮地齐刷刷喊:“遵令!”震得房梁上一只老猫都吓摔了下去。
沈岳赶了上来,咋舌道:“妈呀,这阵仗!姊夫不会把我们家拆了吧?”
沈岭笑道:“你阿姊在,他就不会。”
杨寄“笃笃”地敲沈屠户家的大门,沈以良开了门,翁婿两个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会儿。杨寄先弯腰兜头做了个大揖:“拜见阿父!”
刚刚还有些怯意的沈以良顿时挺直了腰杆,用力“哼”了一声,踱开到一边,表示对这位权震朝野的大将军的不屑一顾。沈以良看见了沈岭,怔了怔也没理,扭头对沈岳斥道:“杀千刀的小兔崽子,你去哪儿逛了?”
沈岳刚刚挨打还心有余悸,躲在杨寄身后说:“给客人买茶叶去了……阿母叫的!”顺便把糖食袋子往背后藏了藏。
杨寄的目光便顺着落到了黄四的脸上,黄四见到他身后刀戟林立的状态,脸都黄了,膝盖软软的只想跪下来,杨寄对黄四道:“哦,你想吃沈家的茶?还是,沈家的女儿要吃你的茶?”(吃茶在古代南方有婚嫁的隐喻含义)
黄四直觉自己此时不能乱说话,双腿打着颤儿陪笑说:“都……都不是……我……我是阿岳的朋友,过来坐……坐坐的……”
杨寄笑道:“看你身子壮实,要不要到我麾下来当兵?”
黄四更是话都说不囫囵了:“将……将军……小的家里……家里还有老母亲要……要养……”
杨寄转了转手腕,关节“咔吧咔吧”响,淡淡道:“那就滚吧。”
“哎!”黄四得了圣旨一样,连滚带爬地出了门,抬头看看两边高举的刀阵,明晃晃的刺眼,尿都要吓出来了。沈岭看他唬得可怜,对外头道:“将军要他出去的,你们别举着刀枪了。退到巷子口等着,将军不命令,就不用进来。”
他回身,恰见沈沅扶着沈鲁氏出来,面孔上寒若冰霜,对视杨寄好一会儿,沈沅才说:“哟,吓唬到我家门口来了?是不是又要我为你阅兵啊?”
刚刚还威风八面的杨寄,瞥瞥左右无外人,门又关上了,“扑通”一下子跪倒在沈家人面前,一脸哈巴狗似的笑容:“阿父,阿母,阿圆!我来道歉,也来解释!”
沈沅毫不客气把刚刚杨寄对黄四的话送回给了他:“不用!滚!”
杨寄膝行几步凑过去,涎着脸说:“阿圆……你听我说!”
沈沅冷眼看着他:“你滚不滚?你不滚,就我滚!”
“你到哪儿去?”
沈沅见他就来气,亦是有平日相处时的霸道和娇憨,口不择言说道:“追刚才那个黄四去!到他屋里去!”
大家听得瞪眼睛、咽唾沫,但是小俩口这副炸毛乌眼鸡的样子,又都不敢劝。
杨寄心里冒火,可是面前是老婆大人,他只有理亏的份儿,只好放软着声音:“阿圆,我真有说不出的委屈!”
“再说一次:滚!”
杨寄没法子,起身退到门口,说:“我真的滚了……”眸子一瞬,便瞧见沈沅眼睛中流露出来的一丝不舍和泫然欲泣的嘴角。于是,他又大方落落地回到沈沅面前,没等她开口责问,自己先解释:“我来回滚。”
沈岳“噗嗤”一声笑,旋即在父亲的威胁注目下捂进嘴里了。沈以良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平静,问道:“杨将军,你不用调嘴弄舌的。你要解释,我听着。我们阿圆到底哪点对不起你,你要休了她?”
杨寄换了正容,对沈以良说:“阿父,朝廷下旨,逼我迎娶公主。公主又不能当妾。”
沈以良已经怒不可遏,冷冷道:“哦,原来是杨驸马驾到,我倒是失敬了!我家阿圆,宁可嫁个背晦没用的男人,也不当妾的!要当妾,早就当了!”
☆、第161章承诺
杨寄欲言又止,半日后才长叹一声:“我说我无奈,你们大约也觉得我是在找借口。所以今日我一定要请二兄一起过来,给我做个证明。虽然五日后我就要迎娶永康公主了,但是我对阿圆的心永远不会变,就算做了对不起阿圆的决定,也希望阿圆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沈以良问:“你要什么机会?”
杨寄正视着岳父大人闪着寒光的眼睛,坦荡荡说:“请阿圆不要别嫁。”
沈以良嗤笑道:“凭什么?”
杨寄说:“凭我们之间的感情,凭两个孩子,凭我对阿圆发过的誓言,还有……凭我手下这支兵——若是谁还敢打阿圆的心思,我也只好做伤阴骘的事情了。今天对付黄四,只是个温和的例子,以后,怕就没那么便宜了。”
他居然还敢出语威胁!沈以良心里的火苗一窜一窜的,也不言声,扭头离开了厅堂。沈沅听得目瞪口呆,既有些气恨他的霸道,但隐隐又有放松的感觉。
沈鲁氏拍着胸哭道:“姓杨的,你也太过分了!当年你爹娘死了,穷得没饭吃,我们当家的可怜你也是官宦之后,给你口吃的;你赌输了一切,我们家还收留你住下来,甚至把女儿都嫁给了你。如今你倒好,发达了,要攀高枝了,休了我们阿圆不说,还不许她别嫁!阿圆都二十三了,你打算她为你耽误一辈子?!”
正说着,沈以良提着把杀猪刀从后头冲出来,嚷嚷着:“老子砍死你!老子拼了一条命不要,也不能让你再作践我们家闺女!”
杨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沈以良那把两尺长的杀猪刀到了他眼前,他也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沈以良毕竟还是安分守己的老实厚道人,杀猪一刀一个,人一个都没杀过,举着刀架在杨寄咽喉上,居然愣是下不去手,沈以良愣了愣,反复嚷嚷:“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胳膊却颤抖着,越来越软。
沈沅大哭着飞扑过去,拉着父亲的手:“阿父!他现在是朝廷里的大将军,马上又是公主的驸马,你杀了他,我们全家还活不活?”
沈以良的刀慢慢垂下来,杨寄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刀背,笑道:“这刀锋利,若是砍脖子上,我是一定没有活路的……”
沈以良一直自诩力气不小,没成想被杨寄捏着刀背,居然无力腾挪,他只觉得握刀的右手被动地跟着杨寄的力气,突然往前一伸,再定睛一看,那刀尖已经扎进了杨寄的小腹侧边寸许深,他惯常杀猪,对用刀的位置和下刀的手感非常熟悉,这里是一丛肌肉,硬邦邦的质感,还未到腹腔里,但饶是如此,还是很快洇出了鲜血,在杨寄天青色的外袍上扩开一大滩殷红。
沈以良呆住了,沈沅则心疼得当即哭出声来,蹲下来查看伤势,恨恨道:“你有病啊!你这是做什么?!”
杨寄咬着牙忍着剧痛,嬉笑道:“这一刀,是我给你的一个承诺——至少一个月,我可以不碰永康公主。”
沈沅抬头看着他的脸,好久才说出话来,却也只有单薄的两个字重复着:“傻瓜……傻瓜……”
杨寄伸手按压着刀口止血,又环视屋子里的人说:“是我对不起阿圆,我不敢求得你们的原谅,但是,请给我五年,五年后,我势必重娶阿圆,把一切补偿给她!”
大家被杨寄今日喋血的一出戏给惊呆了,只有沈鲁氏一厢侧着头不敢看,一厢又喃喃道:“五年……那时阿圆都二十八了!……”
杨寄温柔地看向沈沅:“是啊,岁月不等人,那时你都二十八了……你信不信我?愿不愿意为我这个赌棍再打一场豪赌?”
沈沅咬了咬嘴唇,终于点了点头。
杨寄终于欣慰地笑了,失血让他的脸颊和嘴唇都有些发白,鲜血不断从他捂着伤的指缝里渗出来,沈沅说:“你褡裢里还有金疮药么?快进房间,我给你包扎一下止血!”
沈以良他们看着女儿把杨寄搀扶到了后头卧房,不知怎么,心里的恨意都慢慢消失了。沈以良对沈岭说:“这赌棍,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五年之后,要是他还不能兑现承诺,我可就不理他了,一定要把阿圆嫁掉了!”
沈鲁氏嘟嘟囔囔道:“可不是!二十八了!几乎就是半老徐娘了,还不知能不能像今日这样抢手呢……你们就不该答应!……”
沈岭对沈岳说:“阿岳,你去后头倒点水给大家喝。”打发走了他,才目视父亲说:“阿父,你觉得,这五年,阿末得做什么?”
沈以良被问得一怔,好一会儿才说:“我哪知道!”